白光褪去，我睁开了双眼，是在一辆公交车上。
公交车上，我靠着窗，静默着数着雨点的滴数，不知是天公作美，还是早有姻缘，这淅淅沥沥的小雨，打不湿行人衣裳，盖不住佳人眼眸，积不起一池小洼……雨，为如痴如醉的江南增添了一丝惬意，有天街小雨润如酥的模样。
我的前面，是两位老人，年过古稀，男的头发稀薄，女的满头白发，他们小声的嘀咕着，貌似，只有我听的到，对，只有我听的到，也可能他们没有说话。
男人，是我的委托人，已经说话艰难，女人却仍然滔滔不绝，他们是在文艺社认识的，一个拉二胡，一个唱秦腔，在抗日的年代，这些便是闺中密友，战地黄花。
男人说，二胡，弹的不是角徵宫商，在羽的腔调上，拉出人世沧桑，心中喜暖，男人擅长的曲子是李祜的《吾妻》，简简单单的回音，便勾起所有人的思念，红豆南国，羌笛无怨。
而女儿的秦腔，唱的不是地地道道的铿锵，在陕北与关中的词话中，多添了几分思念，不再是“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而是落落大方，爱得真诚。
后来，战乱爆发，男人在逃亡途中，左臂断了，二胡也就入了尘灰。
后来，战乱平息，女人却再无唱秦腔，世人都说伯牙绝弦，子期之志，但是，真正的原因，是心底的那份爱吧。
那是一份没有要求，没有做作的爱，雅俗之别，让爱更加剔透晶莹，没人问过他们何时喜欢，何时动心，为何喜欢，只知春秋已经过半百，流光已经伴两身。
从他们口中得知，女人喜欢傍晚散步，男人喜欢早晨舞单剑，但是，女人会陪着男人春秋冬夏舞着生命之剑，男人会陪着女人夕阳徐归，男人虽然断一臂，但另一臂会挽着女人，宽大有力，女人会小鸟依人，默数时光。
到站了，女人搀扶着男人下车，是长安街，我带着好奇也下了车，这热闹的长安街，有街坊邻居的吆喝，小贩的勺香，烧烤陪着啤酒的傍晚，是鸟儿晚归，洗净尘世，纷扰的心，一下牵动。
男人与女人却不往长安街，他们拐进了另一条道，那条道不是柏油的马路，是琼砖玉瓦铺的一条没有房屋的马道，两边平坦，前方开阔，夕阳挂在天边，彩云也不舍地平线，衬着天更加琉璃。
我静默着听着，女人呢喃着，“哪一天我走了，剩你孤老头子一个人，又该怎么办，你可别找刘婆娘。”
男人已经说话很艰难，他那抬不起的嘴角不知怎么的也微微勾起。那单臂的男人，就这样扶着女人的头。
我不禁想着，女人看着如此健康，怎么会比男人先走一步。
男人与女人就这样，一步一步，赏着风与景，走着，走着……好像是特殊的一天，好像，又是他们爱的平凡，爱的深沉，爱的满足。
他们的终点，是老头给我委托的地方，女人把男人安置到了床上，一切安置妥当，女人也就坐在了那残破的，似有似无的门框上，看着远方。
我走了过去，才发现，女人已经合上了眼睛，已经去了美丽的天堂。而男人，在床上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也吚吚呜呜的，想要女人起来一般。
我一阵落寞，白光又开始消散，变灰，然后世界崩裂，白光充斥着我的眼眶，我又回到了小城。
老爷子也已经去了，去陪他梦中爱的那个，那个会唱秦腔，会陪着他舞剑的女孩。我嘴角抽了抽，鼻尖一下子酸了，我找了入殓师，将老爷子的尸体葬在了女人坟旁。
我上了一炷香，为老爷子拨了一方土，我发现这小小的一捧土里，这新鲜土壤里，就有蚂蚁和鼠妇在穿梭，是的，这新鲜的土壤里，已经有了生命。
世间轮回，生命更替，我感伤着生命的逝去，又惊叹生命的蓬勃，我一下子明白了老爷子为何委托我，他没有放不下的东西，他也未尝想探寻什么秘密，他仅仅，只是想在梦中，再次回忆身旁还有一个人，陪着他走了半百春秋，有一个人，且仅有一个人。
爱的传承，爱的延续，老爷子的生命走到了尽头，而这小城的故事仍在继续，这小小村落的故事，仍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