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羽衣县（三）
戏台后背阳，乱七八糟的桌椅通通堆于此处。而从外头进到后台，需要掀开拖曳得极长的厚重帷幕。那玄色帷幕足有三丈长，活像被雷劈焦的巨蟒肚肠。用戏班子的话说就是：“要进这龙潭虎穴,非得使个鹞子翻身”。她们二人的动静极小，但怎料这戏台后方不仅可能有戏班子的人，还会有同她们一样溜进来的"小鼠”。
“嘘一一”十四五岁的女孩扎着两根羊角辫，右手指尖抵在唇上作禁声状，另一只手死死锢住掌下驴子的嘴巴，压低了嗓音说道。“老东西,我千里迢迢可是来救你的，不想死就老老实实地藏好了…然而待叶遥岑走进，羊角辫女孩却眼前一亮。左右逡巡片刻，她忽然松开驴嘴，袖中抖出三枚铜钱，用鞋尖将铜钱踢进地板缝。
这戏班子搭的后台底下，竞是空的！
铜钱滚至驴子所在的木板，驴子焦躁地刨着前蹄，被半大的女孩按住脖颈紧贴着木板趴下。
这一阵恋窣响动，自然是传入门口的叶遥岑耳中。停下步伐，叶遥岑比了个“暂停”的手势，示意师长意：这里边儿藏着有人。手里捻着两张离火符，叶遥岑放轻了脚步缓慢靠近。外头熙熙攘攘，一堆桌椅杂物后，扎着羊角辫儿的女孩探出头，对着叶遥岑笑得灿烂。
“哎呀，这不是叶道长吗？你这一身衣服小鬼乍眼看还没认出来。“半大的女孩掩住嘴瞪大眼,一幅惊诧过头的浮夸样。她探出脑袋往叶遥岑身后瞧了瞧：“咦咦咦,叶芥道长竟未随你左右，好稀奇。”
叶遥岑闻言不语，眼皮一掀将眼前的女孩从头到脚地细细端详。讪笑着的女孩穿着米白色布衣，腰间绑着几缕红线穿成的铜线摆。往上看看她还是一月前的发型，原先的冲天辫因为长了不少的黑发，换成红绳重新编了两只羊角辫，垂在脑后瞧起来更是乖巧伶俐了几分。师长意怎么也没想道，这地方藏着的竞是一个半大女孩。左看右看，师长意望向叶遥岑：“你认识？”叶遥岑没有回答，只是挑眉问道：“长生粮铺，小红鬼？”“道长好记性，是我呀是我呀！"小红鬼眨眨眼，脸上带着她这个年纪该有的天真澄澈。
“噢，真有缘。"话虽应了下来，叶遥岑嘴角噙着笑，夹在指尖的符策却并未收起。
羽衣县与长生山相隔甚远，哪会有这么巧合能恰好“解逅"的？不过看在当时开仓放粮给她的面子上，叶遥岑倒还是可以听听她的言辞。叶遥岑：“你怎会在豫闾州？”
此言一出，小红鬼瞬间皱起一张脸：
“都是我爹害的啦，他贪心不足蛇吞象，想趁早凑够盘缠去京师，结果被人阴了一把。我为了救他，只能跟着拐卖的人贩子过来咯，虽然也不知道那群人拐卖个中年废物是做什…”
“但是我运气好，不仅找到了我爹，还跟着这个戏班找到了大铁皮！”扎着两辫子的小姑娘笑意盈盈，竞让师长意瞧出几分"求表扬”。师长意蹙眉：“大铁皮是？”
这个眼生的矮个子姐姐既然能跟着叶遥岑同行，怕也是有过人之处。小红鬼不动声色地收回打量的视线，换上一副笑嘻嘻的面容比划道：“火车、是叫什么蒸汽火车吧？跟鼻子出气的人儿一样。以前我娘就说，这铁皮还能跨越时空呢。”
小红鬼大名不详，小小年纪便练就着一身三教九流的本领，全来自于其母亲的耳濡目染。
她的母亲姓金，原家为“团头"，是荒年时丐帮的老大。若是按照京师的分法，相较于娼优隶卒四类贱流，乞丐倒算是贫而不贱的“江湖人士"。但即便如此，金家老头因崇尚文风，精挑细选还是给女儿寻了个酸儒作上门女婿。
小红鬼的爹姓莫，他虽是寒门赘婿，但舞文弄墨倒还真有些本事，只是性子古板不知变通，最后被派往偏僻乡下当了个七品芝麻官，养家糊口难以维系。好在小红鬼的娘金氏极有经商经验，丈夫上京赶考她留老家经商，丈夫考取功名时，她已白手起家，将长生粮铺开到京师。奈何天妒英才，金氏红颜早逝。长生粮铺的老板意外身死后，经营的主子也自然而然就落到了金氏的丈夫莫氏手中。主店的人换了，渐渐地，原来的金老板也就成了人们口中“早逝的老板娘”。莫氏不善经营，长生粮铺迅速没落。长生粮铺在小红鬼的废物爹手里赔了又赔，最后回到了店名里的老家，长生山。叶遥岑：“你说你是一路跟着你爹的，那你爹呢？”小红鬼嘻嘻一笑，一把扯过人驴的脖颈：“在这里呀~”这孩子动手不知轻重，拽得驴皮下传来骨骼错位的咔咔声。小红鬼的爹与“吕顺德”的情况近乎一致，也是上半身顶着个驴脑袋下半身是人。人驴浑浊的瞳孔里泛起血丝，竞淌出两行浊泪，在布满褶皱的驴脸上冲出两道泥沟。
小红鬼的爹，看样子是吃了不少苦头。
对于女孩的回答，叶遥岑不置可否。她一只手捻着符篆，一只手上前扣住小红鬼腕脉。
除了红绳串成的铜钱手镯，她的袖口滑出半截泛黄的、牲畜买卖的契书，隐约可见“莫金氏"三个朱砂小楷。
叶遥岑视若无睹地收回视线。
对于叶遥岑的扣脉，小红鬼没有挣脱，反倒是笑嘻嘻地凑到叶遥岑的耳边，小声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