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羽衣县（十）
珩行之的瞎眼，是被人硬生生地挖了眼球。师长意视若无睹地收回目光：“这就是你所说的代价吗？”出人意料的是，“珩行之”摇了摇头。
师长意：……那他祈愿付出的代价是？”
眼前这位自称珩家家神的神祇话意外的多，对于误入此地的外乡人悉心回答。
“珩行之"微笑道：“说来话长。”
师长意与叶遥岑都不知晓的是，“珩行之”如此耐心，只是因为他已经好久没见过活着的人族了。
他寂寞得像失去心爱宠物的主人。
如今突然有两个新鲜的人族闯入自己的领地，当然要耐心地解答。把人吓跑了，那会更无聊吧？
对于师长意的问题，“珩行之"从善如流：“珩行之遇到我的时候，是他缠绵病榻的第一年。阳气重的人，想见我难如登天，反倒是风烛残年的生命更容易与我邂逅，珩行之便是如此。他的话很多，总是一边絮絮叨叨地念着他那健康的妹妹，一遍辱骂、嫉妒他那个烂如贱泥却老不死的父亲。”
珩行之骂：那个酒囊饭袋、作奸犯科的烂人，凭什么活到现在？是他的父亲又如何，珩行之的出生本就是这个烂泥扶不上墙的老头强行缔造的意外。
若非他崇尚暴力，珩家兄妹本可以投入母亲温暖的拥抱，就像他一直希冀着的那样，带着妹妹、跟着母亲一同离开这位于穷山恶水深处的珩家。带着妹妹离开终究是不了了之，但来自上头下发的公派留洋的机会被击中了珩行之。
收拾好行李，摸摸妹妹微凉柔软的黑发，珩行之背井离乡。在大洋的另一边结识了几位好友，其出身无一例外非富即贵。世家的长子、皇商的次子，甚至还有一位昏聩君王的太女。他本该前途似锦，却因什么劳子的“请神”，那老头用妹妹的离家将他从西洋骗回，又以不知来途的献祭毁了他的躯壳，以至于如今的珩行之病入膏肓、哀毁骨\L。
珩行之本不该信的，但是他不回，妹妹该何去何从？只是这般，烂人的心仍不满足。
大烟抽到毛发稀疏的烂人说，他要将逃离了的妹妹献给请来的神祗。珩行之想：他的妹妹那样健康、活泼，不应该同他一样长在阴暗无光的鬼宅！
“珩行之是骂得不错，但有一点他弄错了。“对于珩家这位长子对老不死父亲的谩骂，袍是这么评价的。
“珩二姐，他的妹妹，早就死在了他归家前。”人在刚死去时，尸体还是温热的。
温热的手掌，温热的脸颊，温热的泪。
但珩行之连最后的温热都无法挽留，他甚至没有在温热消散前，完整地见上一面。
烂爹请神时，珩行之没哭；
病魔缠身时，珩行之没哭；
妹妹突然死去时，珩行之哭了。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绝望的情愫宛若毒药，迅速腐蚀一人的身心。珩行之想到了去死。
但站在湖的中央，雪白的芦花在风中摇曳，冰凉的河水蔓延至膝盖，传来刺骨的疼痛时，珩行之又觉得该死的另有其人。三步一顿地踱回家中，瘫在他厢房木头椅子上的老头嘿嘿一笑。“我的儿，你回来啦？”
老头一口黑黄的腐牙坑坑洼洼，一看就是被大烟熏蚀至此。除了牙齿，大烟还令臃肿的老头迅速缩水，从原先肥头大耳变成了颧骨眼球纷纷凸起的瘦竹竿但他又不知吃了什么东西，腹部却高高隆起，如怀胎女子的七八月份。“神祗大人托梦说，袍们最喜欢……天残地缺的娃娃！”形容枯槁的老头双手捧着下坠的腹部，面上挂着诡异而又狂热的笑容。“我们家二姐啊虽然不是天生的残缺，长大没多久就丢了指头，也算是半个天残。刚好配上我那突发恶疾的好大儿，地缺也补起了！”“现在……现在只要将我儿的心头血浸满神赐的匕首，亟可静候神降一-”呢喃着呢喃着，头发稀疏的老头从怀中取出一把短刀。这刀的刀柄是有些黯淡的鎏金色，刀身则被一根根红绳缠裹。颤巍着手解开红绳，锋利的白刃上映出一张笑脸。珩家老头面相之上就不是个好相与的，外头素来评他一句“凶神恶煞”。但此刻，举着短刃的他，面上的笑容却是前所未有的祥和。“我的儿啊……我的儿……神祗会带给你永生……细碎的絮叨落在耳畔，犹如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独木难支、走投无路。
愤懑至极间犹如回光返照，一股难以言说的力量驱使着病重的少年，一把夺过那鎏金的短刃。
杀死一一杀死一一杀死一一
杀死这个混球！！！
鎏金的短刃刺入心脏，顺着肌肉的纹理，珩行之划开了父亲鼓胀的肚子。血红的内脏混着淅沥脂肪缓缓流出，除了被大烟侵蚀而糜烂的肠子，他的肚中什么都没有。
从坐以待毙的死亡，到夺过短刃的反杀。这一切爆发的突然，除了铁笼中的鸟雀，无人知晓。
但房门并未关阖，庞管家的声音从远方传来。“少爷啊，瞧瞧我给你带了什么来！”
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珩行之拔出浸满鲜血的刀刃，在脱力之前，蜷缩着身子钻进了红木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