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第七十三章
太傅魏桓。
这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对于苏蕴宜而言,原本是只存在于传说中的人物。可是此刻,他身着玄甲,挟雷霆之威骤然闯入式乾殿,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他是自尸山血海中厮杀出的武将,威势之重有如泰山压顶,两点寒芒锋利似剑,直逼苏蕴宜面门。若她仍只是当年吴郡城中习字绘画的娴静女郎,只怕此刻已经要支撑不住软倒在地,幸而京口一行,被鲜血与死亡磨砺了心性,面对魏桓凝成实质的威压,苏蕴宜略颤了一颤之后,竞毫不示弱地回视。“魏太傅。“两人几乎要迸出火星的视线被隔绝,裴玄起身,将苏蕴宜牢牢挡在了身后,“这里是朕的寝宫,不告而擅入,失了身为人臣的本分,你该当何罪?″
魏桓肃穆的一张脸松动分毫,竟是一笑,“前朝大臣周昌曾闯入高帝寝宫奏事,彼时高帝正与戚夫人亲昵,见到周昌也不过一笑了之。陛下素来以高帝为楷模,想来不会怪罪于臣。”
“太傅熟读经典,自然也知,周昌扶保正统,为废立太子刘盈一事与高帝据理力争,臣忠,则主贤。太傅是如周昌一般的忠直之臣,陛下自然不会同太傅计较。”
苏蕴宜同裴玄身后走出,与他并肩站在一处。她感觉有一道温柔的目光掠过自己的侧脸,随后右手一暖,裴玄的大手包裹住了她的。
不动声色地扫了眼二人紧握一处的手,魏桓道:“想来这位夫人便是陛下新封的苏贵嫔吧?果然天香国色,难怪陛下追去吴郡也要将贵嫔夺来。”裴玄来吴郡时魏桓尚远在前线,却对他的行踪了如指掌。裴玄面上不显,抓着苏蕴宜的手却越握越紧,“太傅误会了,朕南下吴郡是为祭悼淮江王叔,并非专为贵嫔而去。”
“王叔手握兵权,心怀天下,临终前将兵符交予朝廷,朕感念其胸怀,专程前去吴郡祭奠。”
裴玄这一番话,明面上是解释,实际则暗中向魏桓展示手腕一-你手握重兵不假,可我如今也不逊色于你。
两边都是成了精的,魏桓闻言,神色未动,周身外放的威压却悄然一松,“原来如此,陛下有心了。”
裴玄面上浮起笑,揽过苏蕴宜的肩膀道:“皇后如今身子不适,三日后的宫宴由贵嫔操持,太傅可要记得赏光。”
魏桓深深看了眼苏蕴宜,撂下一句"自然”便如来时那般大步离去。他走时连殿门都未带上,苏蕴宜眼睁睁看着他高挺的背影消失,才恍然察觉裴玄的掌心已布满了汗水。
“七郎……“苏蕴宜试图将手抽出替他擦拭,却被越握越紧。裴玄望着魏桓离去的方向失神,“我十岁时就登基为帝,那时我身子瘦弱,而魏桓正值弱冠,我的个子才堪堪到他这儿。”说着,他伸出另一只手在自己胸前抵了一下。“那时的魏桓于我而言犹如五岳般巍峨,我只能仰视一一我以为我此生都将要仰视他。“裴玄转过头来,“直到方才,宜儿,我才发现我已经与他一般高了。”苏蕴宜很认真地点点头,甚至踮起脚摸了摸他的头,“我们七郎已经长大了。”
虽然顺从地低下头让她摸,裴七郎闻言还是哑然失笑,“这位小女郎,你似乎比我还要小上三四岁吧。”
“才不是小女郎,我已经是大女郎了。”
这个熟悉的称呼,倒让苏蕴宜想起一个分别许久的故人来,她心中一动,忽然问:“魏桓从前线来找你,是想上奏什么事?可与北羯有关么?”“他在前线打了胜仗,收复两城,所以才着甲觐见。"裴玄面色不虞起来,语气沉沉,“他今日摆明了是来要威风的,所以朕才不想见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危险地眯了眯眼睛,裴玄若有所思地盯着苏蕴宜,“怎么,又惦记起你那身在北羯的好友了?”苏蕴宜赶忙心虚地移开视线,“才……才不是!我就是随口问问。”“北羯失了两城,定然不肯罢休。说不准,你还真有再见到陆石的机会。”幽幽话语尚未落定,裴玄便见苏蕴宜惊喜抬头,“当真?”一向从容的脸骤然垮了下去,裴玄闷闷不乐地"哼"了声,“是啊,说不定他还做着带你远走高飞的美梦呢,若他知道你如此记挂他,心里头定然乐开了花。“我哪里记挂他了?当日京口那般危急,他说要带我走,我不还是留下陪你了?“这只公狐狸精小气得要命,苏蕴宜作为堂堂大女郎,也只好耐着性子哄他,“我只记挂你一个。”
裴玄这才稍缓了面色,正要说话,莲华忽然急匆匆地入内,“贵嫔,陛下,徽音殿有密报传来!”
两人顿时精神一振,“什么?”
“潘灵儿正藏在皇后宫中。"莲华极力压着嫌恶与声音。自那日苏蕴宜连夜整肃宫闱,将紫苑的罪行与下场晓谕六宫,并厚葬了那两名无辜宫婢后,建康宫风气为之一清。
接风宴得以顺利举行。
宫宴遍请朝中文武重臣,其中自然以魏桓为最。他今日倒并未着甲,而是穿一袭暗银云气纹玄色大氅,远远一望,竟与裴玄素日所穿常服近似。
目光从魏桓身上那件大氅上轻轻掠过,裴玄面色如常,平静微笑道:“大傅在北境征战,连复两城,劳苦功考,朕亲自敬太傅一盏酒。”眼见陛下举起酒盏,侍立在旁的宫婢忙也为魏桓倒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