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第一百零二章
十日之后,魏桓的这封信,连同石安国被困樊城正苦苦支撑的消息,一并被递到了石观棠的案头。
“自当日大殿下失了襄阳城,又损兵折将后,便败走樊城。锦国褚隧困而不攻,只待城内粮草耗尽,樊城自然不攻而破,届时大殿下殒命锦军手下,便是陛下也说不出什么来。”
说话的亲卫极力保持着镇定,却也难掩言语间的兴奋一一他自然该兴奋的,北羯太子只在大殿下与六殿下之间,如今石安国兵败,眼见难逃一死,今后这皇位自然就非他们六殿下莫属了!
然而此战最大的受益人,石观棠却只是漠然一笑,抬手将锦国方向送来的那封信放到烛台上,眼睁睁看着它被火苗吞噬,逐渐化为飞灰。“殿下何故而笑,可是锦国送来的信上写了什么?”“我不是在笑这封信,我是在笑你。”
石观棠缓缓起身,他颀长的黑影因此压在下首单膝跪着的亲卫身上,“你以为大兄死了,北羯皇帝的位置就非我莫属了,是吗?”亲卫不由紧张起来,“属下,属下不是这个意思“你不要怕,我明白你的意思,只是你想得太简单了。”石观棠转头看向北面的窗户,语气沉沉,“父皇虽说近年来虽日渐衰老,可眼见着到底还有好些年可活,越是如此,他对权力的掌控欲就会越强。从前他忌惮大兄,所以扶持我来制衡大兄。可大兄若一朝战死,纵使是他自己战败所致,父皇明面上不说,心里头必然会将大兄之死算到我的头上。”“届时我就替代了大兄如今的位置,甚至还要不如他。”那亲卫吓得一愣一愣的,说话都结巴了,“那……那殿下应该如何应对?”“召集南阳城内所有将士。"石观棠轻描淡写地道:“随我前去樊城,解救大殿下。”
亲卫愕然失色,连跪都跪不住了,连忙起身试图阻拦他,“殿下惦念和大殿下的兄弟情谊,是殿下宽宏仁善,可那褚遂率重兵将樊城围得水泄不通,又岂是南阳这几个士卒所能解救的!还望殿下顾惜自身,三思后行!”“若只凭借南阳这几个兵勇,自然不能成事。“石观棠侧头,看着方才用来烧信的那盏烛台,眸色深深,“可魏太傅送来的消息,足以抵得上五万精兵。“竞是魏桓给殿下送来的密信?“亲卫怔了一怔,迟疑着问:“殿下此前曾说,要与锦国那位故人互通有无的事,敢问是否要将此事通传给她?”长久的静默之中,北风忽然扑开窗棂,飞掠而入。豆大的灯火勉强支撑片刻后迅速熄灭。
黑暗中,石观棠动了动,他踱步到烛台上,掏出火折子重新将蜡烛点燃,那点昏黄的烛火映得他半边脸明明灭灭,“现在还不是时候。”“再等等,我会送你一份大礼。待得了我送你的礼物,你或许就愿意主动来找我了。"他不知对谁低声说。
耳边哀鸣不绝,入目伤兵满地。
从襄阳城外一路护着石安国避入樊城的北羯士卒们几乎人人负伤,十数日下来,又重伤亡故了不少,此刻的伤兵营里,尸体与活人混杂一处,蛆虫孳生,恶臭熏天。
公仪老头儿拖着烧伤的左小腿,正在亲自为士卒们分发粥水。樊城本是小城,久历战火,又才从锦国手中夺回不久,城中物资匮乏。北羯军中原本规定的每日“一干一稀”早已不能支撑,只得改为每天一顿稀饭,纵使如此,釜中粥水也是粒粒可数。
但即便这样,军中也无人说什么,因为身为石安国心腹的公仪先生,甚至每日只吃半碗稀饭。
分发完粥水,公仪老头儿一瘸一拐地来到中军营帐,掀开帐子,未见人影,先有一股冲鼻的酒气袭来。
石安国又喝了个酩酊大醉,正倒在酒坛子中间呼呼大睡。公仪老头儿面无表情地走过去,手腕一斜,碗中的粥水便滋滋流到他脸上。“谁?哪个夯货敢对本殿下造次?!”
石安国从醉梦中惊醒,抹着脸坐起身,浓眉顿时紧蹙,“公仪先生?你这是作什么?”
公仪老头儿依旧面无表情,“老朽来给殿下送粥。”“送粥?哪儿有你这么送的!这撒了我一脸了,还怎么喝?”“水虽然撒了大半,但米粒大多还在碗底,殿下捞一捞,还是能勉强果腹的。“公仪老头儿冷冷道:“可此次随殿下出征的许多士卒,却殒命沙场,连再吃一粒米都不能了。”
石安国听出他是来劝诫的,面色悻悻,“战死疆场本就是我等军人的宿命,既投身军营,便没什么好后悔的。”
“死于敌人的刀锋之下,自然无话可说。“公仪老头儿话锋一转,“可若是因药石短缺,死在伤兵营里,死在主将的疏忽大意之下,又当如何?”“先生这是斥我无能了?!“被戳中痛点,石安国又羞又恼,他踉跄着走身,“是!我是没听你的劝导,以至于丢了襄阳城,有了今日之祸一-责任全在我,这我认!可事情已经发生了,我又能怎么样?强行突围吗?外头褚遂将樊城三面死死围住,只留了一处守卫薄弱之处,这是围三阙一之法,他这是故意想让我去送死!!”
“围三阙一,留下的那条路,既是死路,也是生路。”面对比自己高出整整一个头的石安国,公仪老头儿丝毫不怯,嘶声质问:“敢问殿下,你是想继续整日里醉生梦死,直到锦军攻破城门的那一日死在酒坛子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