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宅院里跑来跑去,在人的脚边走来走去,说它自己的话。
终有一天,它不知从哪儿衔回一枝桃花,在她身边转圈转个不停,在她裙角蹭了数不清的猫毛,她想矮下身子拍一拍它的脑袋,它松开桃花枝,后脚轻轻一蹬,像一只灵巧的黑凤蝶,蹬上了她从没有到过的高墙。它高倨在墙上,尾巴高高卷起,金黄色的眼睛定定看着她,像两颗亮晶晶的琥珀球,对着她嗷鸣了两声,而后尾巴一甩,转身跃进墙角的天空,再也没有回来。<1〕
她在心里说,珍珠,天高海阔,你不必回来。珍珠留下的桃花不日就凋谢了,树枝由她阿兄打磨成了一支木簪,她不舍得戴,都是放在妆奁的底层,有时候记起来了,就拿出来瞧一瞧。前世成婚以后,她先是居住在孟府,孟府的丫头不了解她的规矩,布置新房时,将她的妆奁磕碰了,别的都不打紧,只这木簪陈朽,断了好几节。她在心里想,究竞都是多年前的事情了,她已经嫁做人妇,不得不顾全夫家的颜面,遂没有追究,不晓得孟寒宵打哪来的耳报神,成婚后第七日,很平常的一个早上,他遮遮掩掩塞给她一只小匣,里面是和她原先那支如出一辙的木簪,同样是桃花枝做的,角落有一枚小小的“娃”字,是她的表字。孟寒宵是富家子弟,科举出身,哪里会什么手工活,然他脑子活,学东西快,紧赶慢赶赶出来的簪子,精细度不输她常年捣鼓木工的阿兄,为此弄得一手的擦伤,还要别着头,装作不在意道:“练手的小玩应儿,是我没留神,安排了这么个粗心的丫头,权当向你赔罪了。”
他嘴倒是比石头还硬,可是脸呢?
脸都红透了。
比早春三月的桃花,比樱桃酥酪上的果子,都要红。姜聆月想到这,忽然意识到,原来上一世,她和孟寒宵也恩爱过,哪怕就这么一两年,就这么两三个瞬间。
可是古往今来,破镜分钗,鸳鸯离散。
连物都不能长久,何况人呢?
风一吹,梨花纷纷落如雨,少年郎抱着狸猫站在树下,这一身金红烂漫的衣裳,和大婚时也没有区别了,姜聆月一下子笑了,诶了声,点了点他的鼻尖。孟寒宵自然知道自己鼻尖落了花,偏偏他抱着狸猫,生怕一松手猫就跑了,匀不出手来,挤眉弄眼的吹气,未免有损他的颜面,只好当作没看见。姜聆月没空理会他这些弯弯绕绕的心心思,三步并作两步,径直凑了上去,一伸手,将那片逗趣的梨花捻走了。
阿胭今日给她梳了垂髫分肖髻,鬓边留了两绺细细的碎发,别了几支珍珠花钿,很是俏丽。动作间,发丝分拂,一些沾到她雪白的脸颊上,一些浮在日光里,雾蒙蒙的,像一捧捧细绒的合欢花。
孟寒宵愣在原地,一时间连呼吸都忘了,只有视线里,少女如画的面孔不停放大,周围的所有一一梨花、湖泊、狸猫,都变成模糊一片。直到她收回了手。
颠倒的世界一瞬间恢复原样。
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连连后退,气急败坏道“你!你作甚么!”姜聆月蹙眉,不解道:“自然是帮你呀。一片白生生的梨花沾在你鼻尖,衬得你狸花猫似的,多有损您为官的威仪呀。今日王氏女大宴,宴请了多少才俊,万一殿中侍御史来了呢?万一他明日上朝,参你仪容有失,那怎么办?”狸花猫不满地喵鸣一声,孟寒宵摸摸它的头,满不在乎道:“已经过了早朝的时辰,就算是侍御史也管不到我头上。”“那可不定,我记得先帝时期有一个太常寺官员,不过是上朝路上吃了个胡饼,就被御史弹劾了。“姜聆月摆了摆手。“你究竟想说什么?”孟寒宵睨着她。
姜聆月双手合十,眼儿弯弯,笑眯眯道“并无所求,让我抱一抱小狸花,我们恩债两消。”
“不成。"孟寒宵端得是一副铁面无情,道“打量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等会你抱了狸猫,一溜就没了影。”
“除非……“他转了个调,“除非你告诉我,你凭什么断定是我设计的你阿兄,莫不是有什么证据?”
姜聆月左思右想,有些拿不定主意,终究抵不过狸猫的分量,将前因后果告诉了他。
孟寒宵越听越满头雾水,他身为局中人,居然从未察觉此事,岂不怪哉,当即道“此事断不是我所为,你分明知道的,姜兄初二被人证骗,我是初四回京,此前七、八日我一直在扬州!”
“可是阿兄说那信上字迹与你的一模一样,就算不是你,也必得是你身边亲近之人,方可临摹。"姜聆月道。
“当真一模一样?"孟寒宵迟疑,按不住心里顾虑,把狸花猫放在肩头,顺手捡了根梨花枝,蹲下身子,以树枝笔划,从姜聆月的视角,能够看到他金红织锦的衣摆迤在地面,一头长发用飞鹤形的金冠束起来,发冠中心的宝石散着霓虹般的光晕,把他流丽的眉眼线条,肩头的狸猫一并笼罩着。而他只是低垂着头,沾着梨花的乌发垂下一绺,随着他的动作有节律的晃曳着。
未几,那封信件的内容就被一一誉写出来。他的字迹是标准的馆阁体,秀润华美,正雅圆融。和他的人大相径庭。姜聆月和他一世夫妻,多少是认得他的字迹的,后来他入仕多年,字迹发生了变化,她凝神看着泥地上的字句,面色纠结,半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