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艳书看着,微微点头。
她再落笔:“其二,西市兑三成,缓兑。”林艳书皱眉:“三成如何来?”
顾清澄答:“女学只留三个月的嚼用,其余全部动。”林艳书一怔:“好。”
顾清澄又写:“其三,东市兑五成,择急兑者先。”林艳书接话:“东市多是苦力与短期借银,我手上还有余银,可动。”顾清澄抬眸看她一眼,不置可否,继续落笔:“南市商号票额太重。”
“以古董折价一成相抵,拒者暂缓兑付。”笔走龙蛇,不曾迟疑。
墨迹未干,林艳书看着她的字迹,脱口而出:“我亲自去谈。”话已出口,她自己先怔住了,竞不知道何时起一一已经开始顺着她的节奏在走了。
她的心神方定,忽地传来梆子声。
她蓦地抬眼看向窗外。
子时…早就已经过了。
窗外夜色如墨。
银车没来。
她也忘记了等待。
她原本只是静静坐着,仿佛只要那银车能及时赶来,便能捱过这局。直到这一刻,她看着白纸黑字,才发现一一银车虽然未至,但她们已经有了应对之计。不是等来的,是两人一笔笔算出来的。
“还差多少?”
顾清澄的声音冷静清晰。
“一万两。”
她不假思索道。
然后,她看见舒羽修长纤瘦的双手,将白宣徐徐折起,收入袖中。“那么,我来。”
声音落定,举重若轻。
轻描淡写的四个字,却让压在林艳书心头的大石骤然落地。明明眼前的女子,怎么看都不像能随手拿出万两白银的人。可不知为何,就在这一刻,她竞真的松了口气。“去睡吧。”
她听见舒羽的声音。
第二日,银车依旧没来。
林艳书站在女学门口,露水打湿鞋尖。
她怀中抱着账册,眼底始终有些犹豫。
昨日答应得太快一一
她即便再聪明,终究是没有抛头露面过的闺阁少女。更何况,她要出门去谈的,是折价、缓兑这样………让人难堪的事。
她的心绪踌躇着,远远地却听见了马蹄声。马蹄得得一路,由远而近,急促分明。
打在她的心上。
她的心一瞬间高高地提了起来。
是银车!
一定是!
她下意识上前一步。
那马蹄声果然停在了门前。
是来找她的。
只是……声势似乎不对。
她翘首望去,只见远远一骑,人已翻身下马。是林府的家丁!
林艳书的眼睛亮了起来:
“阿李!我在这儿呢!”
“大哥的银车呢!他怎么没来?”
阿李翻身下马,风尘仆仆,眼中却闪着异光。“阿李?”
林艳书看着他破败的衣衫,不由自主地,绣鞋向后退了一步。“我大哥、二哥呢?”
阿李蹒跚着下马,看到林艳书的瞬间,扑通一声跪倒,重重磕地一一“小姐!”
“不好了!”
林艳书的心,陡然往下一沉。
“如何……
她竭力稳住声音:“如何不好了?”
阿李匍匐在地上,哆嗦着从怀里掏出一封文书,双手奉上:“家主…家主犯事了。”
“林家所有铺子被查封……”
“家主、主母、所有男丁、家眷…全部下狱了!”“小姐!”
“小姐!”
他哽咽出声:
“只剩您了!”
阿李扑倒在地,攥紧她的裙角:
“您一定要救救林家!”
阿李的声音在耳边反复回响。
林艳书却忽地听不清了。
那纸罪书,在她的眼里分明是白纸黑字。
她却好像读不明白。
只看到下狱二字,在她眼前肆意徘徊。
罪书落下,账本跌落在地。
她的膝盖轻轻一弯,几乎跪倒。
林艳书的指节紧紧扣住门框,强撑着站稳。却依旧下意识地弯腰去拾起账册。
账本散落一地,白纸黑字,看不清晰。
她指尖即将触到封皮,却怎么也提不起那一页。好重阿……
怎么拿不起来啊……
“阿李,你帮我……”
她听见自己开口的声音。
“小姐!小姐!”
却恍惚间觉得,阿李的呼声,好像隔着千山万水。世界骤然一片寂静、苍白。
秋风卷着落叶掠过石阶,女学门口,伸出了另一双纤瘦有力的手。一手接住了少女的身躯,一手捡起了落在地上的罪书。“收好账册,进来说。”
阿李抬头,看见一张朴素平静的脸。
眉目未施粉黛,年纪与小姐相仿。
分明也是少女模样,但她的言语,却似有着不容抗拒的力量。衣角划过厅堂,楚小小面带忧色地凑上前。“这是怎么了?”
顾清澄不语,楚小小会意,接过她手上罪书。白纸黑字闯进她眼帘的刹那。
楚小小的手,不可控制地颤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