珩脚步一顿,听见身后案案窣窣的声响。小丫头气喘吁吁地跑到他面前,踮起脚掏出一个馒头塞在他手里。“爹爹说,好汉要有来有在…”
脚夫急忙过来拉女儿:“翠翠!公子哪会要这.”“我要。"贺珩一把接过馒头,狠狠地咬了一口,然后落荒而逃。翠翠眼睛一下子亮了,蹦蹦跳跳地往回跑:“大哥哥!我原谅你啦!”夜风送来她欢快的声音:
“你也是英雄!”
贺珩不敢听,只是一味地往前走,背上的伤隐隐作痛。疼。疼疼疼。
好疼好疼,疼得他要哭了。
什么英雄?一个脚夫也配叫英雄?
他贺珩的爹爹,才是真正的英雄!
十五年前,爹爹率五万定远军,把那帮南蛮子打得落花流水!他的爹爹,是北霖的战神,戍边卫疆,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南靖怕他,边民挺他,百姓敬他,就连皇帝也忌他三分!直到那狗皇帝使了绊子,夺了爹爹半块虎符,又把他从爹爹身边夺走,独自囚在这皇城根下。
可他不怕。
他是爹爹的儿子,是镇北王府的世子。
爹爹的荣耀,他与有荣焉,爹爹的教诲,他铭记在心一一光明磊落,不愧己心。
爹爹更是宠极了他,怕他在京中受委屈,千依百顺,予取予夺,连小字都取得金贵至极一一
如意。如意如意,吾儿万事如意。
可是,如今不如意了。
在沉船那日,他一个人杀进船舱的时候,迎面撞上从船底爬上来的王达那伙人。
他的剑刚出鞘,就听见王达阴阳怪气地说:“世子爷怎么不用破雪枪啊?”
“这短手短脚的玩意儿,哪配得上您这八尺男儿!”这句话那么熟悉,却比最顶尖的破雪枪还锋利。直直地刺穿了他的识海。
他们怎么会知道破雪枪?怎么会认出他是世子?他跟这帮人明明素不相识!
一个极其恐怖的念头在他的心头浮起。
他花了十万两银子,千里追踪,隐姓埋名,就是为了揪出幕后黑手,给爹爹、给镇北王府洗刷污名。
他的脑子在那一刹那乱了。
可要是……
要是这根本就不是污名呢?
他刚要张嘴,就只见刀光晃得他眼花。后来,他什么都不知道了。假的!都是假的!什么破雪枪什么世子,肯定是他们早就打听好的,就是要乱他心神!
攻心之计,他学过的,这是攻心之计!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一个脚夫配得上什么英雄!他爹才是大大大英雄啊!休想骗他!
他走着,毫无意识地将整个馒头狼吞虎咽地塞进嘴里。他一边咀嚼,一边失神地想,如果重来一次呢?如果是这样的话,他还会千里追踪吗?
……还会站在舒羽这一边吗?
嘶,怎么这么疼啊。
背上火辣辣的疼……连心口都跟着疼……
疼疼疼疼疼!
为什么啊。
“啪嗒。”
一滴水珠滑过他的鼻梁,不偏不倚地落在他眼前的石砖上。哪来的水珠?砸在青石板上这么响。
连老天都不如他意。
“下雨也不打招呼!”
他抹了把脸,却抹不干那些滚烫的东西。
他没有方向了,却埋头越走越快。
边境雪城,镇北王辖地军营。
北风呼啸雪纷纷。
“四殿下来了。”
军营外的副官见到披雪而至的江步月,低下头道,“请殿下稍候,末将即刻通报主帅”
“好。”
江步月勒住白马,立于军营之外,他只应了一个字,话到嘴边便成了冰冷的白气。
雪原死寂。
一片雪花栖在他睫上,随即被更多飞雪淹没。天地苍茫,唯余风雪肆虐。
副将入营通传,却迟迟未归。
江步月对此并不觉得意外,只是这边境的风雪,似乎比十几年前更凛冽了。时间在落雪中流逝,江步月静立如松,任由大雪覆满肩头。慢慢地,冰晶开始覆上眉睫,他却只将氅衣掀起一角,为座下白马多挡几分风雪。一人一马静立雪中,如冰雕肃穆。常人在这等酷寒中,撑不过一刻。
江步月不言,风雪勾勒出他清瘦轮廓,寒意似要浸透骨髓。但他只是等。
白马发出一声痛苦的嘶鸣,这声哀鸣将他神思唤回的刹那,中军帐的毛毡终于掀起。
“四殿下来了!”
“有失远迎!”
声如洪钟破雪而来,明光铠映着雪光,一位将军龙行虎步踏出大帐。他身量壮实,身姿挺拔,每走一步都带起金石相击之声。方才的副将小跑着为他撑起军伞,却被他一个手势制止。
来人正是镇守边境十五年的镇北王,贺千山。“四殿下见谅,方才军务缠身,一时耽搁了。”“请您不要怪罪。”
贺千山在五步外站定,既不卸甲也不执礼,只是伸出戴着铁护腕的右手,作搀扶状:
“风雪刺骨,殿下请下马。”
他就这般说着,手臂悬在半空,目光如刀,刮过马上之人一一常人冻僵至此,早该跌落马下。
江步月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