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个字都是眼熟的,他几乎能背下来,因为修改了太多次。
书里的每一个字都关乎“自我",因此每一个字都在讲述,当初在书房,在学校,在不同的天气与情绪里,不同年龄的他究竞怀着怎样的祈祷与祝福写下这些故事。曾经的"他"花费多少年,写满二百多页纸,只为告诫此刻的他,“自由”才是属于他最好的归宿。不要轻易憎恨或爱上一个人,而如果憎恨了,就不要轻易原谅,如果爱上了,就要预料好分离或遗忘的结局。那时的他宁愿身体的某个部分一辈子逗留在往事里,只为时刻铭记那些痛苦,由此保持此后的安宁,也保护自己。
而现在,他已经努力去改变自己,却发现更难的是与他人同频,而他不愿意为自己的需求去改变她。爱可以抚慰伤痕,但它本身可能也是困境。下雨天。
他撑着伞,在教学楼前等她下课去吃饭。每个星期临近中午的这节课,她总要迟几分钟。
最近总是连绵不断的雨天,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停。他落下视线,看见一只花斑小猫出现在花坛边,浑身湿漉漉的,黄黑的团块斑点融化在雨水中,尾巴也耷拉下来,走路迟缓。他走上去,确定是鲍勃。明知道是下雨天还走在外面,也只有它了。
他记得附近有个猫窝,就在一棵榕树下面,就胳膊夹着伞柄,双手抬起地上的小猫。它全身的毛都搭在背上,沉甸甸肉乎乎的一个,带着体温。它僵直着四肢,垂成长长一条,像一匹麻袋。它一点儿也不反抗,但他也尽量不掐疼它,把它拎到了榕树下的猫窝里。
猫窝里有一块毛巾,志愿者会定期更换。他蹲在地上,拿出毛巾给它擦尽。它终于想起什么,自觉地浑身打颤,雨水四溅,飞到他裤脚上,他稍微退开些。它这时抬头看他,露出睁大的琥珀色杏眼。澄澈的,纯粹的,又愚昧的眼睛,世界似乎还未与它产生交集。他的伞支在背上,撑开一个深色的圆圈,和猫窝共同围了一座小城,鲍勃坐在小城里。
他凝望它,终于低头笑。
他其实不太喜欢猫,因为母亲养了猫。但他也许喜欢鲍勃。“你说,我等多久,她才会过来?"他摸摸猫头。雨什么时候会停。
他理想的生活如今多了一部分,他想挣足够的钱,不用太多,恰好就行。他失去了自由,那是他曾不顾一切渴求的东西,可他想守护她,把她养起来,像一条鱼住进水蓝色的鱼缸,在阳光下游动,对他吐泡泡。她可以只有七秒钟的记忆,隔着水与玻璃,对包含他在内的整个世界不断地记忆,又不断地遗忘。他想,雨停了,她就会走向他了。
………王朝和。”
他回头,看见她撑着伞,远远地从教学楼走来。他抬头看她,眨眨眼:“那么快。”
她顿了一下,慢声说:“离下课打铃已经过去五分钟了。“她视线低下,大概发现了他脚边的鲍勃。
他拍拍裤子站起来:"走吧,我们去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