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第六十五章
陈怜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已经上了火车。从学校到家,要差不多四小时。接到消息后,她飞快回寝打包行李,定了车票就过来。还好不是高峰期,车票能买到。行李……行李里装了什么?她翻开书包来看一一笔记本,考试科目的书本,还有些杂七杂八的书。她又翻出手机,在群里发消息:学姐,不好意思,家里出了点状况,我今天回老家了,晚上如果有练习的话可能无法参加。她按下发送键。对方没有很快回复。她又想起什么,给王朝和发消息,会晚点吃饭。抿唇片刻,她还是告诉他,奶奶癌症复发的事情,她现在已经回老家了。她等了一会儿,同样没有回复,也许他在忙项目的事。沉沉地呼吸,她瘫在座椅上,一瞬间感觉疲惫满身。最近发生了很多事。她甚至才刚刚透过一口气。…神啊,你在考验我么?如果是这样的话,够了,真的够了。她不能说她会承受不住,因为她知道,不管什么事情来临,自己终究会承受住的。
这一趟也不知道要去多久,考试会接二连三地来……反正车上也没事,干着急没用,不如看看要考试的科目书本,或者索性缓考……她停下了。她的脑子现在很乱。
…她终于开始回想母亲的消息。什么叫“快不行"?真的会“死”吗?她呆呆坐着,感觉这个曾经陌生的字眼已经不再遥远,它曾多次跟她打过照面,但总是以错过的面目出现,而如今终于强迫她对视。但她好像已经不再惶恐,时间流逝,磨平她感官的知觉。
上次暑假回老家,见到的奶奶尚且是普通老太太,瘦小,视力差,不算健康但手术成功了,她是安全的,因为常年呆在床上,不受阳光照晒,皮肤很白。她想起很小的时候,当时奶奶还没经历车祸,粗实的赤脚陷进橘子田烂泥里,她戴个竹编的斗笠,顶着午后盛烈的阳光,将一个青黄橘子从枝头摘下。小小的自己则坐在两块垒起的砖头上,背靠田间小屋的墙壁。那只橘子被掳走后,明晃晃的阳光就穿过它留下的缝隙,照在她胸口上方,烧起一片秋日的灼热。
橘子,橘子。这是她家的橘子,她每年都能吃上免费的橘子。橙黄的颜色,永远烙印在心上。
奶奶坐到她的身边。当时奶奶的身体对她来说还很庞大,一下子遮住阳光,浓荫迎面,她张大眼睛。奶奶弯下腰,开始剥橘子。奶奶剥了一辈子橘子,所以动作利索干脆,片片橘皮像花瓣那样旋转打开。那天奶奶剥完橘皮后,并未像之前那样帮她清理白絮,而是笑着递给她:“试试直接吃吧,橘络吃了对身体好。”
她探去的头一下子缩回来,迅速摇晃。
“怜怜已经长大了,别怕苦啦。”
继续摇头。
“奶奶希望你做一个坚强的好孩子。”
摇头。
奶奶叹气,开始细细撕白絮。
时间不紧不慢地过去,白絮被风吹到地上。去掉苦涩的表衣,柔软的橘黄色果肉完全暴露了,汁水在其间盈盈流动。她很谨慎地吞咽囗水。
奶奶转过脸来,在触到她视线的那刻“哈哈"笑了,那只圆润乖巧的团子被塞进她的手心。
可是,记忆中的人也许要死了,那是给她剥橘子的人。而那个在床上躺了近十年的人,使家里不断负债的人,她的奶奶,也可能要死了。脑袋空白了会儿。
火车窗外黄昏熟悉的阳光照到她胸口上方。她移动视线,望向天际薄薄的红霞,呼吸也随之变长。
想哭吗?没有,眼睛是干涸的,身体像是缺水的植物,可能从小时候的那场车祸开始,她的身体就开始为接受这个噩耗做准备。或者说,她从紧张的学习环境转移到这趟开着空调的列车上,反而平静到松懈,甚至内心的某个角落,缓缓流泻出几分难以承认的释然。
她不像母亲和爷爷常伴在奶奶身侧,但她也知道病榻上的奶奶活得并不快乐。饭量不断减少,尝不出味道,喝水都困难,视线模糊,便秘又厉害,开塞露也不管用,需要人用手去抠出来。某次化疗后,她也曾见到奶奶痛苦地呻吟,不断掀扯被子,抓抠床栏,像是要把皮肉抠烂。她想起暑假时多次路过其他癌症患者的病房,晚上九点听到一个声音在持续地叫唤,一长段同音调的哀气,中断,又响起,魔鬼一般。护士来查房时说那个是肝癌晚期的病人,总在晚上吵,不要去管,慢慢就不吵了。母亲那时垂着病倦的眼睛对她说,如果有一天她到这个地步,就放她走吧,不要再牵累什么。…是的,低质量的生活已不算是人的生活,或许死是解脱。现在不是都提倡有尊严地活么,那病人就有选择死亡的权利,就像母亲说的那样。死亡对奶奶来说何尝不是幸运……
一片记忆闪过脑海,那时全病房陷入午睡的死寂里,奶奶一动不动地凝视蛋白粉,如同对望,进行无声地交谈。而之后的晚上,奶奶努力地吞咽了一个馒头。后来她又亲手喂奶奶吃橘子。凌晨五点时,奶奶泪水的湿润感还残留在她的皮肤上。
她停住呼吸,低下头去,也如同死去一样。…还是换些东西想吧。比如癌症复发?应该已经有一段时间。她又淡笑着,按紧手掌下的车扶手。也是够了,母亲又一次没通知她。那上次她说奶奶是健康的,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