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子一式两份,一个交给暮云,一个自己收好,头也不抬地叫隐月。
“隐月,你给她比比身量,记好过会子交给小冬,他晚些把尺寸送到绣衣坊的姚老板那,过几日,便能将你们的工服拿到手。来了云客轩,自然是要精精神神儿地面对客官,穿得统一些,也更好辨认。”
小冬是云客轩里打杂的小子,年十七,身强力壮,帮着四处跑腿领工钱,人干活麻利,好多事程知遇都让他去。
“明日便‘走马上任’,你可有异议?”程知遇抬眉问她。
暮云摇了摇头,弯唇浅笑,“不曾。”
程知遇起身,理了理衣摆,身上流光溢彩的锦裙飘动,霎是好看,古铜炉中烟色浅淡。
“程老板。”酒保这时敲了敲门,低声询问。
“进。”程知遇平声道。
酒保小心翼翼地推开门,稳步上前,连同方才店小二的单子一起,将方才的笔录呈上。
程知遇翻阅扫了几眼,脸色登时凝重。
酒保不知所措,只敢用余光打量程知遇的神情,越瞧越心慌。
程知遇没有想为难他,顿了顿,问,“他们在哪屋?你带我去瞧瞧。”
隐月和暮云一头雾水,互相瞧了一眼,满脸疑惑。
程知遇并未管二人,跟着酒保去寻方才的雅间,进了屋,环视一圈,只见炉中紫烟升腾,燃得正旺。
她款款走到小案边,拢裙蹲下,用手指轻轻抚过小案,干燥的指尖触到一丝微不可察的湿润,她心里登时明了。
“程老板......可有疑问?”酒保小心翼翼地问她。
“无事,叫人清扫一遍罢,尤其是这小案,擦干净点。”程知遇慢条斯理地用帕子将手指擦净,眸色渐深。
叫酒保来监视本就是临时起意,被人发现,也是情理之中,程知遇并不怪罪。
陆元义所能知道的秘辛......除了陆明的身份,程知遇想不出他还能有什么旁的事,足以打动一个从一品官员。
回到屋内时,隐月和暮云已经离开,只陆明一个人安静坐在那里,手指抚摸书卷。
室内牕槅明亮,暖黄的光打在陆明身上,他肌肤本就透白,成束散开的光影将他照得更为虚幻,压纹草绿色的袍子裹在他身上,一缕墨发垂在身前。
他听见门推开的轻微声音,不由得动了动耳朵,抬头温声发问,“是阿遇吗?”
程知遇关上了门,“嗯。”
听到程知遇的回应声,他浅浅勾起唇角,将书卷放在他膝上,缓缓起身。
“要回家了吗?”
程知遇瞧着他,脑中只闪过一句话——
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1]。
“阿遇?”不知何时,陆明已经缓缓走到她面前,步子细碎而缓慢,语调疑惑。
程知遇立即反应过来,牵住他的手腕,“我在我在,方才在想事情,忘记回你了。走,回家回家,我们回家。”
陆明轻“嗯”一声,他拿着书卷,任由程知遇拉着他。
回家......陆明很喜欢这个词。
在他人生的前十九年,他对“家”的概念相当模糊,他以为那个阴暗的阁楼就是他的家。
直到阿遇出现,他才对“家”这个字开始有了依恋。
程知遇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说话,像往常一样碎碎念,心里却在想着旁的事。
崇历三年的陆明太苦了。在阁楼的十九年,就像梅雨季吹彻骨髓的冷风,潮湿、阴暗。血肉亲朋的鞭笞与出卖,很难想象如今的陆明是如何还怀有一颗纯净之心?
不,或许,早就烂了。
程知遇眸光一暗,她不由得攥紧了陆明的手腕。
只是陆明现在还未发觉。
姜甫是否能治好陆明的眼睛,程知遇不知道,但她绝不会再让陆明落到姜甫手上。
*
不出半月,程知遇终于等来了下文。
今日的云客轩人格外地少,程知遇垂眸喝着茶,隐月则在一旁逗屋里挂着的鹦鹉玩,只见暮云神色焦急地跑到她跟前。
“程娘子,您尝尝。”暮云蹙了蹙眉,把一壶酒放到程知遇的面前。
程知遇抬了抬眉,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就着空杯,不拘小节地将她递来的酒倒入。
琥珀色的酒液散发着熟悉的清香,她稍顿,贴着杯沿轻啜。
是加了红茶的青梅酒。
程知遇只是眼底闪过一丝意兴,却并无惊讶,隐月在一旁好奇地探了探头。
倒是一旁的暮云着了急。
“陆府的陆元义,在咱们云客轩对面开了家锦绣楼,挂出的招牌就是青梅酒!我尝了,这酒的味道与咱们云客轩的大差不差,价格却比咱们云客轩低了不少。”暮云急得团团转,“我还说呢,往日云客轩人满为患,今个怎冷了,原来是这劳什子锦绣楼搞的鬼。我去买酒,还瞧见了好些云客轩的常客。”
隐月闻言,连忙取了杯也尝了一口,刚将酒咽下,就忍不住破口大骂。
“这什么人啊,我呸!”隐月气得啐人,抱着胳膊冷笑,“偷奸耍滑的下作黄子,就知道抄人,自家一个屁都放不出来,做的这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