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收到过病人或信任或感谢的注视，但没有人如她这般纯粹。她不打探他的出身，她不在意他的身份，甚至连两人之间那复杂的纠葛，都能被她化成一句温柔的“只是恰好在这个时间相识"。微风吹过，惊动了仲春枝头，花瓣簌簌落下，尚且带着夕阳的余温。孟冬荣望着一步之外的姑娘，忽然明白自己的心为何会跳得这样重。不是愧疚，不是责任，是她在人声鼎沸中说“我们回家"时，猝不及防顺着血脉攀上心头的暖意。
“喜欢就好。"他低着声，答得简洁。只有他自己能感受到，他去摘她发顶的花瓣的手，依旧在细小地颤。
他合拢掌心，第一次产生不切实际的希望，希望这个春天能走得慢一点、再慢一点。
柳夕雾看着暮色中的白底红字的木匾，忽地开口，“是这儿吗？301家属院。”
“嗯。"孟冬荣解释，“301是我们医院的另一个名字，这个大院里住的大多数都是我们医院的职工和家属。”
“以我们医院和家属院为中心，往北走是陆军北城军区，东边是党校和陆军学院，西边是国防大学，南边是军|委家属院，整个区域都由后勤部那边负责。”
他的声音也像是随着夕阳沉了下去，“我从小就在这边长大，但这几年下来，身边也不都是熟识的人。”
“你就按自己的想法和人来往就好。如果想自己走走，只要不超出这个范围，就很安全。”
他对着向他敬礼的小战士点点头，叮嘱，“如果我不在家，你有事就请他们帮忙。”
柳夕雾却被站在亭岗的小战士身后背着的东西吸引走了视线，一直等到彻底从他身边走过，柳夕雾才问。
“孟医生，你说的枪就是他身后的那个吗？”孟冬荣微愣，没想到她还记挂着这件事，笑着接话，“其中一种吧，他用的那个枪很重，威慑的意义更大一些。如果你想学的话，这个不适合你。”“刚刚那位姑娘说你拿过射击冠军。“柳夕雾又回头看了一眼，“我只是有些好奇你拿枪的样子。”
她好像自在了很多。孟冬荣的脑海里闪过这句话，顺着她的话往下说，“如果有机会，我们可以一起去射击场。”“好，就在这个月可以吗？"柳夕雾转头看向他，昏暗的光线下，孟冬荣几乎看不清她的样子。
“这个我暂时不能答应你。"孟冬荣走近了些，“得等你明天做完全身检查，我看过你的检查报告才行。”
“全身检查？"柳夕雾的声音绷紧了些。
孟冬荣这才想起自己还没和她说，“嗯，平县医院的器械都太老了。你的肺需要拍片，正好明天我们还有时间，就一起把该做的检查都做一遍。”柳夕雾的呼吸一顿，她回忆起自己的那场病，刚开始也是低热和咳嗽，后来勉强好些，却也不过几天就重新咳了起来，直到后来越来越频繁、开始咳血，算起来大概也就月余的时间。
而她现在好像就处在那个转折点，柳夕雾的嗓子蓦地发痒，她低低咳了一声，“好。”
后半程路，她听着男人一路不断的温声介绍，忽然有些后悔。她不该随他来北城的，如果注定他得经历她的死亡。那这多余的一个月，到底是能救他，还是会把他推向更深的情绪深渊？这个疑问在他兴致勃勃地将曾经画在纸上的房间介绍给她后达到了顶峰。“北城的夏天有些闷，等到了五月，我们就去买电风扇，不然我担心你中午在家会很难捱。”
“你房间窗外这棵是金桂，我刚来的时候楼下的余姐还送过我用它做的桂花蜜，香味很浓郁，大概是一棵很懂事的树。”“到了十一月北城就会开始供暖了…”
他似乎认为他们不止只有一个春天，他似乎很期待之后的日子。柳夕雾环视了一圈和他的办公室一样没什么生气的屋子，忽然明白他为何要事无巨细地描述每个季节。
这个仿若承载着阴霾的房间，需要无数个“以后”来照亮，可这不是她能参与的以后。
从窗户涌进的风似乎从她的胸口穿了过去，柳夕雾垂下眸，忽地开口，“孟医生，我有些饿了。”
她想说的本不是这个的，柳夕雾有些懊恼地咬紧了唇，她本来是想和他坦白的，坦白她大概是活不了多久。
但就如那天她无法拒绝他一样，她今天依旧不忍打破他的期待。柳夕雾在心里重重地叹口气。就让他今晚睡个安稳觉吧，等明天做完检查，他就会知道了。
她会配合他治疗，而这一个月，大概也足够让他知道，她的死是命数，与柳青阳无关，更与他无关。
柳夕雾侧首看向阳台外那棵郁郁葱葱的桂树，突然也觉得遗憾。若真能看见桂花开满枝头的秋日，该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