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也清楚,一旦此刻冲上前去,便是连最后一层窗户纸也被捅破了。若他装聋作哑,他们之间或许还能有一点余地。若他真的做了什么无可挽回的事情,他们之间就当真什么也不剩了。一滴水从发梢滑落,顺着下颌滴在地上,他这才察觉自己满身被冷汗浸湿。他强迫自己转过头。
眼眶涌起一阵酸痛。
他怕自己只要再多看一眼,便会彻底失控。何况,那个人也未必就是姚韫知。
不是吗?
一定是任九思这个小人找了一个身形和姚韫知相似的女子,蓄意挑拨他们之间的关系。
真正的姚韫知现在应该还在家中等着自己回去。想到这里,他加快脚步,逃也似的向着来时的方向奔去。张允承的脚步声彻底隐没在林间。
任九思突然扣住姚韫知的后颈,炽热的唇再次覆了上来。这个吻比先前更加凶猛,像是压抑许久的洪水决堤,他的齿尖甚至磕破了她的下唇,铁锈的气息在唇齿间蔓延。
姚韫知并没有立刻推开他。
她的手指颤抖着触上他的面庞,指尖沿着眉骨、颧骨一路细细描摹。冷玉般的触感,每一寸都光滑完整。
没有面具。
也没有疤痕。
手腕刹那间失去了力气。
姚韫知嘴角溢出苦笑。
原来这一切不过是她的妄念。
心脏像是被钝刀缓慢地凌迟,痛感从胸腔蔓延到四肢百骸。眼前泛起一片刺目的白光,耳边只剩下自己紊乱的呼吸声。温泉水仍在身周荡漾,姚韫知却再也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她不愿与他再多费唇舌,推开他的胸膛,欲起身离开。可她才一动,手腕便被一只灼热的手掌捉住。任九思握着她的手,缓缓将她的指尖引到自己脸上,调侃道:“夫人今夜似乎格外爱摸小人的脸。”
他语气似笑非笑,力道却逐渐加重,像是故意想让她知道自己的脸上根本什么都没有。
姚韫知本就心绪沉郁,此刻更觉胸口痛得厉害。他的举动太过明目张胆,仿佛早已看穿她所有的心思,知道她心底那点可笑又脆弱的希望,并偏要以这样的方式,将她一点一点逼回现实。她的倔强地想要将手抽回来。
“松开,“她垂下眼睫,语气低沉,“我不想继续了。”任九思望着她,过了片刻,才缓缓松开了手。“你今夜还是宿到我那边去吧。”
姚韫知没有说话。
但她明白,自己若是以这副狼狈的模样回去,只怕又要与张允承起冲突。还是暂避一夜风头更稳妥些。
她于是点了点头,心中浮起一丝苦涩的自嘲。看来今晚又要把宜宁公主当做幌子了。
任九思的住处离宜宁公主与驸马的偏院不算太远。夜风微凉,两人并肩而行,走到回廊尽头,恰好撞上了巡夜的玉漏。姚韫知下意识地偏过头。
却听任九思淡淡地开口:“你我之间的关系,如今还有谁人不知道?”姚韫知身形微顿。
夜色浓重,前路越发寂静。
姚韫知一言不发地随任九思走进屋内,脚步缓慢,拖着整夜的疲惫与心事。门扉“吱呀"一声合上,将屋外的夜风与水汽一并隔绝。温泉的雾气还未完全散去,带着些潮湿的热意。她的发丝贴在颈侧,衣袍被水浸得发沉,整个人显得湿漉漉的,不止是衣衫,连眼神都被夜雨打湿了,氤氲一片,看不清情绪。
任九思看着她,沉默片刻,还是走过去取了一条毯子,将她轻轻裹住。“你别回张府了,好不好?”
他的声音很低,像是怕惊扰了夜色,也像是怕惊扰了她的决定。任九思已经记不清自己第几次问出这句话了。他从未抱有太多希望。
因为他一直知道,姚韫知从来都不是个会因一时情动便舍弃一切的人。可每当她靠近时,他还是会忍不住去探她的心意。“好。”
对面的人忽然开口。
这声答应来得太过干脆。
任九思愣了好一会儿,才问道:“你想通了?”“我若是继续留在张府,不论想要做什么,都难免会顾虑到张允承的心情……宜宁说得对,有些时候,我的确太心软了。”任九思看着她,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心里五味杂陈,欣喜、怅然、心疼、悲凉……所有情绪搅成一团。
他心里是欢喜的。
他们好像终于可以回到从前了。
回到那段青涩纯粹的少年时光。
那时,姚韫知尚未嫁作他人妇。
小女郎偷偷拿了他的风筝,在院子里跑得满头大汗,他佯装恼怒,却还是笑着跟在后头追她;她坐在台阶上吃蜜饯,他就安安静静地在一旁剥莲子,剥一颗便塞她一颗;夏日午后她困倦伏在桌上打盹,他便轻手轻脚替她扇扇子,一下一下,扇到自己也靠在窗边睡着了。
那时日子过得慢,连风都是甜的。
她的眼里全是天真。
他的心心里满是她。
可他们之间却又的的确确隔着太多人太多事。旧游无处不堪寻,无寻处,惟有少年心。
任九思不愿再多想。
他缓缓走向案前,吹灭了屋中的灯。烛火一熄,四下瞬时暗下去,唯余月光从窗棂透进来,照出淡淡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