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幼嘉的心越来越沉。
若此时有灯,旁人就可以瞧见她脸上如墨水一般的神情。
但,没有。
没有灯,也没有火。
一切疼痛,苦楚,悲伤,都隐匿在了宛如死水一般难以搅动的黑暗之中。
而这一片黑暗中,余老夫人则是一条漂泊的孤舟:
“白氏......想必也是那时候留下的疾病。”
“她性子温和宽厚,总是将自己的衣服与吃食让给别人,有什么刁难自家人的事情,她都顶在前头,笑呵呵的接了.......”
“黄氏就莽撞一些,总是同我说,哪怕是死,也要同人争上最后一口气.......”
“可,我们其实都争不到那一口气,我知道,我知道的......”
“我做了大半辈子的高门女眷,连绣花针都几十年没有拿起过,白氏温柔有余,魄力不足,黄氏莽撞有余,思量不足,三房洪氏,她孩子死后,更是.....更是......”
“我们赚不到银钱,寻不到出路。”
“我来之前.......曾没日没夜的期盼,期盼周氏是一个有魄力,做事果断,能鼎立门户的人.......”
余幼嘉一直沉默的听着,听到这一句,终于,懂得了在原先那个被砍废的旧宅中,为什么她说余老夫人外强中干,呵斥这群女眷没有做主的人,这群女眷连个屁都不敢放——
因为,她们确实没有能做主的人。
高门女眷们离开了高门,只怕连东南西北在哪里都不知道。
余老夫人原本期盼周氏能当家,而如今,清楚周氏是个糊涂鬼之后,又将主意......打到了她的身上......
希望她能掌家,护住这一家女眷!
可,她就活该撑这么一大家子吗?
她原先之所以会掺和进来,就只是为周氏收拾烂摊子,害怕连累到自己而已!
如今周氏的烂摊子快要收拾完了,眼见这群女眷们有了住处,再替她们找个活计,让她们安定下来莫要作怪,说不定就能寻个机会离开。
现下倒好,走了一个小烂摊子,来了一个大烂摊子?
余幼嘉的沉默似乎伤害了这片黑暗,余老夫人绝望而破碎的呜咽声越发明显,到最后,她只能一遍遍重复道:
“她们其实.....原本心肠都不坏。”
“只是这两个月,每个人都吃了,吃了数不尽的苦,每个人都想更好些.......”
这道理,其实余老夫人不说,她也懂。
只是仅仅是这样,想让她留下来接受烂摊子,却是远远不够的。
余幼嘉定了定神,试图撇开话题:
“崇安县民风尚且不错,百姓也安居乐业,我从未听过什么上头苛待百姓,搜刮民脂民膏这类的传闻,只都说如今陛下好......”
“老夫人缘何说皇帝昏聩?”
余幼嘉向来敏锐,余老夫人这一番诉苦之语,看似繁杂冗长,但一切都绕不开一个最关键的点——
那就是,余家到底缘何被抄家?
佞臣,忠臣,这可不是自己能说的算的。
若只是党争落败,抄家流放,那可算不上是.......
不对,不对。
余幼嘉因震惊而略微混沌的脑子里逐渐平复下来,想起了一件十分关键的事情......
若是皇帝不昏聩,在京都府,天子脚下,这群女眷又怎能被如此欺凌?
纵使皇帝稍稍糊涂,可京都可是无数京官盘根错节的地界,难道就没有一个人出来管管?
除非......
除非一棵树从根源就是烂的。
但树体的庞大,令人看不出腐烂,只觉威风,且树叶所在枝干的‘养分’也被那节枝干勤勤恳恳的送到了树叶所在处......
如此,她从前在崇安县听到的百姓赞誉,可能压根不是对着皇帝,而是对着真正做事的......县令?州府?
余幼嘉意识到了自己的错,再一次生硬的扭转了话题,有些不死心的,问道:
“那群狗眼看人低的东西,难道就没有人跳出来阻拦,或参他们一本?”
正所谓再风光的臣,只要盘桓在明堂之上,就一定会有政敌。
可若真是一个政敌都没有......
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那个地方,只有一个声音。
余老夫人啜泣声勉强缓和了一些,不过声音仍然苍老沙哑的要命:
“你祖父倒是参了......”
余幼嘉懂了,额角隐约开始泛起一股疼痛,正要再劝慰几句转身离开,就听余老夫人又说出了让她更头疼的话:
“.......但奏折并不为陛下所接纳。”
“镇北王之女,长乐郡主原本就对二娘的婚事虎视眈眈,想得到太子妃之位,于是便联合好几位.......”
“停!停!停!”
余幼嘉额角颤动,连喊三停阻拦后,道:
“老夫人!我们如今连如何解决大夫人的救命药钱都不知道,下一顿吃食在何处更是问题,前程往事早该尽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