铺就长街,飞絮凝华妆点画檐。
整座神都洛京仿佛被仙人撒了一把盐,处处银装素裹。
举子们呵出的白气在灯笼下氤氲成雾,靴底踏碎一地月光。
“老恩师!”
武士奇忽然后退三步,整肃衣冠,朝着陆老太爷深深一揖到底。
青石板上积雪簌簌,映着他微微颤抖的官袍下摆。
“学生此去北庭城,投笔戍边十载.”
话音忽滞,喉头滚动间,终究咽下了后半句——这风雪征程,马革裹尸亦未可知。
陆老太爷扶着门框的手指微微发白,檐下灯笼在他苍老的脸上投下斑驳光影:“定要.非去不可?”
他的门生里面,也就兵部尚书唐秀金和翰林学士武士奇,算是成器。
夜风卷着雪粒掠过庭院,将这一问吹散在漫天琼瑶之中。
“倒也不是非去不可”
武士奇抬首望向北方,眼中映着檐角残雪。夜风掠过他的官袍,发出猎猎声响。
“只是天山脚下,北庭城中十万边民,如今被蛮族铁骑与妖族大军,三面合围。
朝廷粮道断绝,每石粟米运抵城下,要折损三成运粮兵卒、七成粮草。”
他声音渐沉,“朝堂上已有不少大员,认为损耗过大,主张弃城学生不去,谁又愿意去?”
陆老太爷神色忽地一颤,手杖重重戳在雪地上,无言叹息。
“学生此去,若能坚守十载”
武士奇忽然单膝跪地,抱拳过顶,“或可待朝廷积蓄实力,回心转意之时!”
陆老太爷望着自己这所剩无几的得意门生,良久才道:“今夜.就要启程?”
“是!”
武士奇霍然起身,腰间佩玉在雪夜里撞出清越声响,“学生今夜为恩师贺寿之后便辞别洛京!”
雪落无声,百余名举子在陆府前静立如塑,沉默动容。
檐下灯笼在风雪中摇曳,将众人凝重的面容映得忽明忽暗。
他们望着那位青袍玉带的翰林学士,喉头皆是发紧——那可是翰林学士啊!
春闱欲考三甲进士,百中取一;
而进士之身入翰林者,更是凤毛麟角,佼佼之辈。
多少读书人皓首穷经,终其一生也难望其项背。
而眼前这位清贵翰林,本可在这洛京城中,伴着墨香琴韵,过着令无数人艳羡的闲适日子。
况且,他还是武氏子弟,皇亲国戚!
正是这样的人物,却偏偏要主动请缨,远赴那危机四伏的北庭边城戍边,试图保住这座陷入困境的边城。
去面对蛮族的刀光,妖族的利爪.。
一旦北庭城沦陷,这位翰林学士随时有性命之忧。
“十年.”
有人低声喃喃,一声叹息,声音很快消散在风雪中。
守住一座日渐围困的孤城,何其艰难!
这哪里是简单的戍边?
分明是以翰林之尊,行赴死之志!
这是大义!
“送武公!”
众举子们不约而同地整肃衣冠,朝着翰林学士武士奇,深深作揖,为他送别。
雪,落得更急了。
“武兄——”
兵部尚书唐秀金忽然踏前一步,腰间金鱼袋在雪光中灼灼生辉。
侍从早已捧来温好的黄酒,琥珀色的酒液在白玉杯中微微荡漾。
“此去天山万里.”
唐秀金双手举杯过眉,声音沉如金铁相击,“我唐某人在朝一日,必力保北庭城不弃!”
武士奇接过酒杯,指尖在杯沿轻轻一顿。
两人目光在凛冽的空气中相接,五十载同窗、同门之谊、二十年朝堂相携共进,尽在这盈盈一盏之间。
“锵——”
两只玉杯相碰,一饮而尽,溅起的酒珠落在雪地上,犹如血泪。
“珍重。”
“保重。”
简短的告别被北风撕碎。
武士奇转身踏入风雪,转身往风雪中而去。
“武师叔留步!”
却听,一声清喝刺破风雪。
武士奇转身时,大氅在风中猎猎作响,肩头积雪簌簌而落。
江行舟排众而出,少年声音清朗,踏雪无痕。
武士奇回首,却见是江行舟,笑问:“江郎,可还有何事?”
“武师叔独赴北庭城,戍边十年,乃名动天下之壮举!
我等晚辈,岂能不为师叔壮行?”
江行舟长揖及地,忽而直身展颜:“不知师叔惯用何等神兵?可否让弟子们开开眼界?”
“武某善弓!”
武士奇朗声一笑,大袖翻飞间已从一只锦囊中,擎出一物。
众举子但闻“铮”的一声清鸣,但见一柄丈二长弓横空出世,弓身如玉,覆盖着一层光辉,竟在风雪中自行流转着莹莹宝光。
“好弓!”
有眼尖的举子失声叫道。
只见那极品梨木雕就的弓身上,赫然铭刻着一首[鸣州]战争诗。
[铁胎弓挽月如崩,十万狼山镝上凝.!]
字字如刀,笔笔生辉——这分明是首本宝弓才有的“文光冲霄”之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