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青石板,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原本是要回陈府的,可行至半途,忽地抬手叩了叩车壁,沉声道:“改道,去董府。”
——董献,当朝大儒,亦是他的恩师。
董府门前,青松依旧,石阶斑驳。
陈少卿刚踏入庭院,便听一道苍老的声音自内堂传来——
“十年了,你倒还记得老夫这寒门陋院。”
董献端坐案前,手中茶盏雾气氤氲,语气平淡,却透着一丝疏离。
陈少卿心头一紧,知道座师此话有不满,连忙躬身行礼,低声道:“学生惭愧近年政务缠身,未能常来拜见恩师。”
董献抬眼看他,目光如古井无波,淡淡道:“说吧,今日登门,所为何事?”
陈少卿沉默片刻,终是开口:“今日殿试”
“殿试?”
董献轻笑一声,“你是说那位‘六元及第丶十篇镇国丶赋策传天下’的江行舟?”
他指尖轻叩桌案,“如今整个洛邑,谁人不识此子之名?若非他横空出世,恐怕你这位中书令,也不会想起来老夫府上坐一坐吧?”
陈少卿面色微僵,良久,才低声道:“学生惭愧心乱了。”
本来这“六元及第”,也算是大周的好事喜事。
他也不至于小心眼。
可是偏偏,世人都喜欢拿他这“三元及第”和江行舟的“六元及第”做对比,让他很难受。
他身为朝中官员领袖,被世人拿去与新科状元江行舟相较,仿佛他这半生功名,在“六元及第”的光辉下,竟显得黯然失色。
董献轻叹一声,望向窗外摇曳的竹影,缓缓道:
“流水不争先,争的是滔滔不绝;
草木不争高,争的是生生不息。”
他收回目光,看向陈少卿,意味深长:“遇上这等妖孽谁又能奈何?”
既生瑜,何生亮?
暮色渐沉,董府庭院内竹影婆娑,偶有夜风拂过,带起一阵沙沙轻响。
石桌上的茶已凉透,却无人去动。
陈少卿颓然落座,指节无意识地摩挲着青瓷茶盏。良久,才苦笑道:“这江行舟当真是叫人意难平。”
董献垂眸瞥了他一眼,苍老的手指蘸着茶水,在案几上缓缓写下一个“道”字:“你可知为何朝堂之上,凡晋位【大儒】者,皆会急流勇退?”
陈少卿闻言一震,当即正襟危坐,长揖到地:“请恩师指点迷津。”
董献仰首望天,目光似要穿透那重重云霭:“大儒之境,距半圣仅一步之遥。然这一步”
他忽然将案上茶水尽数泼洒,“尤如云泥之别。”
“权势富贵,于大儒不过浮云。”
董献转头凝视爱徒,语重心长,“你天资卓绝,莫要困于这方寸朝堂之争。
你真正的对手并非江行舟!文圣大道,方是你的归处。
你是近百年,最有望成就圣位之人,我很看好你!不过现在,多了一个江行舟!”
陈少卿怔怔望着地上渐渐干涸的水渍,喉头滚动。
他何尝不明白这些个道理?
只是江行舟那“六元及第”的无双荣耀,那被世人比较的不甘,就象一根刺,深深扎在他的心头。
“学生明白。”
陈少卿终是长叹一声,声音飘散在渐起的晚风中。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一声,又一声,仿佛在叩问着他的文道之心,是否坚若磐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