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房门,有人便低声笑道:
“整整十年的帐,神仙来了也难理清!江大人若能厘清一年,都算天人下凡!”
“他莫不是还以为这儿是考场?写几篇文章、答几道策问,就能把帐算明白?”
“户部的侍郎官,哪有这么容易当!刘凡祯刘大人熬了几十年,从县令熬到六部,精通地方、中枢政令,财政往来。好不容易才熬成了左侍郎,结果被江状元取而代之。现在,江大人恐怕要为这堆帐目头疼了。”
几人相视而笑,语带讥诮,正满心愉悦之际——
忽见一名御史中丞步履如风,与他们擦肩而过,径直踏入户部左侍郎的公房。
众人顿时一怔,面面相觑。
“御史中丞,张继?!”
“他……他不是在查元宵重案吗?”
“御史台的人,来我们户部做什么?”
一股隐隐的不安霎时浮上心头,方才的轻松笑意,倾刻消散无踪。
御史中丞张继的威名,在洛京城已经闻之色变。被他查抄的诸候王府,几乎满门上下被抄家问斩。
户部左侍郎公房内,江行舟信手翻阅着堆积如山的历年帐册,眉头越皱越紧。
大周圣朝所用仍是单式记帐之法,仅录银钱收支及人情欠债,各帐目之间支离破碎,彼此毫无勾稽。
不似后世复式记帐,须恪守“有借必有贷,借贷必相等”之规,每一笔皆系统关联、有迹可循。
如此单式记帐,帐目纵遭篡改,亦难追查痕迹,漏洞层出、糊涂难明。
难怪陛下对户部帐目甚为不满,特命他前来清查——这潭浑水,果真深得很。
户部左侍郎公房内,江行舟正凝神翻阅帐册,见御史中丞张继到来,便即搁笔。
张继快步上前,躬敬行礼:“不知江大人召见,所为何事?”
他虽为御史中丞,与户部并无统属,但他心中深知,自己能有今日地位,全赖江行舟昔日提携,因此言辞举止间皆带着由衷的敬意。
江行舟抬手示意他就座,微微一笑道:“陛下命我清查户部历年帐目,实在令人头疼。这才请张大人过来一叙。”
张继闻言面露难色,苦笑道:“江兄,非是下官推辞,实在是我于帐目一途并不擅长。这般浩繁卷册,恐怕难以厘清。”
江行舟从容摇首:“无妨。今日请你前来,并非要即刻查帐。真要厘清这十年帐目,少说也需数月工夫。”
张继神色稍缓,仍带疑惑:“那大人之意是……?”
江行舟轻笑一声,问道:“之前元宵妖蛮行刺一案,是不是也有户部的人牵涉其中?”
张继略作思索,答道:“这……似乎确实有。元宵那日,户部似乎有人涉案?!”
他心中明白,江行舟既然召他前来,必然有所图谋。
他手头并无确凿证据。
但是,元宵妖蛮一案波及甚广,牵扯到户部官员也并不意外。
“好!”
江行舟语气平静却果断,“那就以元宵妖蛮勾结大案之名,拿人吧!审一审,看看能不能挖出一些贪墨的线索。
那日,洛京的火挺大的!
听说,烧到了户部库房?!”
他稍作停顿,目光深远地继续说道:“只要揪出一个,就能扯出一串。千头万绪,总有一根线头,能让他们无所遁形。”
帐目繁杂,一时难以理清。
但借着旧案抓人,却是易如反掌。
“是!我这便去办。”
张继顿时心领神会,立即拱手领命。
之前的元宵重案只处置了一位诸候王,其馀卷宗仍存于御史台,尚在细细核查。
如今旧案重提,顺势揪出几个户部官员,自然不在话下。
是夜,张继雷厉风行,率御史台与刑部官员连夜行动,以雷霆之势缉拿嫌犯。
一口气锁拿了户部正五品郎中、从五品员外郎及胥吏五六人,声势惊人。
“冤枉、冤枉啊!”
“下官从未贪赃枉法,何罪之有!”
被捕的郎中面色仓惶,连声喊冤。
张继却面沉如水,冷然一笑:“元宵当夜,户部库房那把火是谁放的?
勾结妖蛮、盗卖军粮、毁灭证据——你们真以为御史台和刑部是摆设不成?带回去审!”
“酷吏!尔等皆是酷吏!”
郎中嘶声大喊,却被刑部官员径直铐起,押入大牢候审。
一夜之间,洛京城内风声鹤唳。
本已渐趋平息的“元宵妖案”再度掀起波澜,而这一次——矛头直指户部。
次日,户部衙门内一片压抑。
大大小小的官员们个个眼下乌青,显然彻夜未眠。
当值之时,人人神色惶惶,坐立不安。
御史台与刑部拿人的理由再明白不过——户部库房失火,涉嫌焚毁帐目、贪墨钱粮!
这罪名可大可小,安在谁头上都难以脱身。
眼下还只是郎中、员外郎这些中低层官员落网,若再往上查,便要直指户部侍郎、甚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