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林愈加深远,枝桠苍老,寒藤缠绕,一树一影皆如凛冽碑铭。楚宁与冬儿踏雪而行,风在他们衣袍上撕扯,吐出的气息皆如薄雾瞬散。两人走得极慢,仿佛每一脚落下都在权衡下一步的重量。
终于,在一棵古老的裂枝雪枞下,楚宁缓缓停住。
那是一棵半倒未倒的枯树,树身斜裂成两半,犹如一只裂开的巨口,枝叶覆雪如霜幔,风吹之下轻轻颤动,如将覆顶苍穹拖得更低。
他回头看了冬儿一眼,神情温和却也疲惫。
“就在这里歇一下。”楚宁道,声音平静得近乎无波。
古树枝桠低垂如臂,撑开一方被风雪遗忘的静地。积雪被清扫出一小片空地,枯叶零星,尚留一丝干燥气息。
楚宁抬头望了眼天色,风向渐转,夜雪将至。
他起身披好外袍,望向一旁正小心整理包裹的冬儿,低声道:
“你先歇一会,我去捡些干柴。”
冬儿一怔,还未来得及回应,他已经转身朝林中走去。背影在风雪之间愈行愈远,雪地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像是沉重的思绪压在白雪之上。
冬儿站在原地,手中抓着半块干肉,指节微微用力,却忽然没了食欲。
她望着那个略显沉重的背影,心中泛起一种说不清的滋味。
他断了一只手,还要为她去捡柴。
那只左手,就那样从厚重斗篷中探出,指节粗砺,掌骨如铁,衣袖却因承受太多风雪与雷压而略显破旧。楚宁背得很直,却无法掩去一身的疲惫。
冬儿第一次觉得,有些事,比雷霆与刀光更沉。
她低头看着自己十指完好、衣物干净整齐,却觉得自己像个被护得太好的孩子。
“明明……是我该去才对。”
她喃喃一句,却终究没有追上去,只是默默将地上的枯叶堆成一个小圈,用小刀削了几根引火枝。她知道,拦不住,也抢不过。
不多时。
楚宁提着一捆枯枝回来,雪沫落满发梢,白发更白,鬓角更霜。
他走得不快,却踏实,一步一脚印,仿佛踩碎了岁月的重量。
冬儿眼中划过一丝酸涩,迅速接过柴火,低头生火。她并不擅长这件事,火折子点了三次才着,火苗跳动时,她长长松了口气。
火光燃起,照亮两人眉目,周遭雪影轻舞,天地间忽然多了几分温暖的颜色。
楚宁将残雪拍落,坐在火边,缓缓呼出一口气。
“这些柴还算干。”他说,声音依旧低沉。
冬儿看着他一身湿雪,正要为他拂去,楚宁却已经起身,盘膝而坐。
“我要打坐一会,调整雷息。”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身上,语气缓和,“你不要走远,就在火边待着。”
冬儿点点头,但语气里带着一丝倔强:
“我可以守着你。”
楚宁没答话,只是目光深深望了她一眼。
冬儿却从那一眼里读出千言万语。
那是一种不愿她再涉险的温柔,一种将“保护”视作本能的执拗。
她看着他沉入修炼,雷息渐渐回流,识海雷光一点点汇聚。他闭上眼的侧脸在火光中显得格外沉静,那条断袖随着他的呼吸微微起伏,如同一块伤痕,刻在她眼底。
冬儿轻轻抱膝而坐,望着火光,也望着他。
风雪仍在缓缓落下,但楚宁心中却始终有一处阴影,像压在神魂上的黑线,迟迟未散。
自那日,在幽喉女伶神魂破碎的刹那,吞渊如饥狼扑噬,一举将其神魂拖入识海深处之后,便再无声息。
不是沉睡,而是……消失得太安静了。
楚宁曾多次在打坐时试图探查其气息,甚至引动雷心试探反应,结果却如石沉幽渊。识海中央,那本该如暗影般潜伏的吞渊之魂,竟连一丝魂丝的波动都不曾再现。
太安静了。
安静得,像是某种深渊正在酝酿回响。
“你……吞了她之后,到底在图什么?”楚宁低声喃喃,指尖不自觉地在掌心摩挲着那枚吊坠。
他不是没想过,借用吞渊之力。
他知道那股力量——曾在他最虚弱时,为他轰碎敌人的神魂;也曾在他濒死时,将他从绝望中拉回。它是刀,也是毒,是他必须跨越的一环。
但他更清楚,那不是自己的力量。
而此时他已经无暇想这些,青璃复活在即,他现在最缺的就是实力。
这一刻他更像是个输急的赌徒了。
从青璃死去那一刻开始,他所有的执念都化作一根箭矢,只知前行,不知回头。
他知道,要让青璃复活,不仅需要朔月冰魄、狐首吊坠、灵柩圣地、接引之人……更需要足以撑起整个仪式的——力量。
真正不被命运左右的力量。
雷心在体内沉浮,五色雷芒已然稳固,自击杀了幽喉女伶就已经偿还了上一次预支《五雷天心诀》的代价。
他只是拖着,等着,神令预支的代价越来越大,他不敢再进行下一次预支。
可此刻,他不敢再等了。
“青璃的魂不能再碎一次。”
“冬儿也不能因我……步她后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