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户部刑部
“跪下!”
还是那个寂静的、幽冷的祠堂。裴太傅手里依然攥着那根荆条,横眉冷目。那日之后,京师里的流言不仅没有堙灭,反而甚嚣尘上,愈演愈烈。他白日上朝,居然有朝臣把撷英园一事当做闲谈说与诸人听。这简直就是当众打他的脸。裴太傅怒不可遏:“君子如珩,羽衣昱耀,我给你取这个名字,是为了让你跟那等低贱的女子纠缠不清吗?你已到弱冠之年,是该娶妻……
“父亲。"裴珩竟没有跪,反倒直视着他,打断他的话,“我非金玉,她非瓦砾。京中流言,她亦无辜。父亲何至于对一弱女子恶语相向?若对我有气,父亲只管罚我便是。至于娶妻,我暂时没有此种打算。”平静地说完这番话,裴珩才一抖袍角,在祠堂正中跪了下去。裴太傅胸口起伏不定,半响不知道从哪里反驳。反复贬低一个从不相识的女子,确实有失风度。可是若是管那女子叫弱女子,太傅是万万不同意的。那一鞭子他记得真切。
只是此刻不是讨论这些的时候,他道:“你既不想娶妻,为何与她纠缠不断?”
“恩欲报,怨欲忘;报怨短,报恩长,赵门使赵大人于我有两次救命之恩,我时刻牢记父亲的教导,岂可弃恩人而去?”“好,你有理。"裴太傅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你说得都对,我不罚你。我只告诉你一件事,你想让这样的女子进裴家的门,是不可能的,除非我死!”“父亲,"裴珩面色未变,“我打算回京任职。”裴太傅竞然愣了一下,他以为裴珩不愿回京,不愿看见他,心里与他有怨,才一直留在朔北。他问:“你打算任何职?”“我已上疏陛下,"裴珩道:“户部度支司还有缺。”“度支郎中?“裴太傅不太赞同地皱眉,“这可是正五品,你若去了,那就是连降两级!”
裴珩:“父亲不信我吗?”
裴太傅捋了捋胡须,他这个儿子天生来情绪不外露,不管心里如何惊涛骇浪,显到脸上就只有轻描淡写的冷淡一瞥。因此,他虽然从不动怒,从不苛责,却也让人觉得难以亲近。无论如何,总是隔着什么。若论才华,更是雏凤清于老凤声。不说敷文赋诗,就是那过目不忘的本事,裴太傅平生也未见。他幽幽地想,自己约莫是真的得服老了,他越来越看不懂这个儿子。以前大儿子还活着的时候,小儿子的想法还能显露几分,叫他知晓。等到后来,大子死在庆州,小儿子便将心思藏得更深。他从前不觉得有什么,读书人苦心不费,最后总是要报效朝廷的。
可刚刚裴珩拒不下跪的时候,就给了他一个不轻不重、不浓不淡的眼神。裴珩的想法或许惊天动地、或许波澜无惊,总之藏在那双淡漠的眼神后面,老太傅已经猜不透了。
也罢,也罢。
“又是一个自请连降两级的。“宽大的御案后走出一道清瘦的明黄身影,皇帝含笑看着御书房内的两人,说:“这对同榜进士倒是很有默契。”蒋柯心中一动,立马就猜到是谁,道:“哦?这么说,裴珩竞也自请调职,不知他想去哪里?”
游野瞥过来,还是漫不经心的嘲讽语气:“一个个都不想好好干,屁股上都长稻草了么,坐不住?”
这话有些粗俗,蒋柯看皇上面色未变,假装自己也没有听见。大庆高祖有令,不得杀上书言事人。且杀士大夫者,需慎之又慎。因此,朝堂上下上疏谏事蔚然成风。朝中官员被贬或提拔,非常频繁。今天让你下放,明天说不定就又让你回来。能上能下,进进出出。因此也有很多官员自己主动申请调动。这都是常事,像游野这样在南和路一待就是十八年的,反而是异类。早前,皇上还下令调动。游野连拒三次,第三次更是直言再调我我就找个山头归隐去了。
皇上心想,南和路地偏人蛮,满是瘴气,你愿意待就待着吧。反正游野也没有实际兵权,想要用兵,还得经过中央派去的官员的同意。这么一想,也就随他了。
有了他的先例,后来朔州的知州徐允则任职十年而不挪一事,皇上接受起来就更容易了。当然,徐允则身边也有中央派去的通判,十年换了六个,裴珩就曾是其中一个。
想到这里,皇上叹了口气,说:“我真是越来越看不懂这些年轻人了。”当他们的这位庆兴帝开始自称“我”,那就表明他即将要说一些推心置腹的话了。不管内容是不是,至少形式上肯定是。蒋柯忙站起来,弯着腰,俯首帖耳,一脸疑惑地说:“陛下何出此言呐?”庆兴帝说:“老蒋啊,十年前你还是庆州知州,现在你已经是当朝宰相了。”
蒋柯满面感激,说:“承蒙陛下厚爱,臣才有此机遇。”“你说,你这么多年有想过自请降级吗?"庆兴帝转向游野,“游野,你…”顿了顿,说:“你就不提了。”
为什么不提呢?原来游野若是当年没有南下,他早就接受游老将军的位置,而不是兜兜转转十八年以后才成了二品大员。游野闻言,面不红心不跳,半分惭愧或遗憾的意思都没有。
蒋柯叹道:“臣才疏学浅,能不犯错已是大幸,从不敢想自请降级。”“是啊,"庆兴帝道:“每年上疏自请调职的官员那么多,不是平调,就是上调。又没到七老八十告老还乡的年纪,怎么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