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的眼神注视下,悉数吞回腹中。的确,她是什么都没有说。可是这种什么都不说背后的逻辑,正是认定了裴珩帮不上忙,甚至更冷酷一点,认定了裴珩不会帮忙。她什么都不说,一声不吭地给人判了死刑。而这天真的行刑官,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抛出去了一支开签,反倒控诉犯人胡搅蛮缠。
赵归梦顿了顿,道:“你笑什么?”
裴珩掸了掸衣袖,移开目光,声音里似有几分低落:“我以为我们至少是朋友,没想到是我自作多情了。”
此人天生聪颖,自幼卓尔不群,何曾于人前露出半分失意?若是有外人在场,此刻定要惊讶,继而怜惜,然后真诚地奉上自己的安慰。赵归梦瞅了他一眼,移开视线。可是裴珩那边好像有磁铁,她不由自主地又瞅了一眼,又做贼心虚般的移开。
此人天生缺了一窍,自幼炼得一副铁石心肠。管你是天仙落泪,还是西子捧心,她安不安慰你,全看她此刻的盘算。若是尚有两分利用的余地,她就能附上两句关怀,眼神倒也真诚地眨巴眨巴。若是没有这样的两份余地,只怕她掉头就要走了。这一回倒是难得,不知有什么诡异的情绪非要从她缺了一窍的那个缺口,硬生生往外挤。
赵归梦清了清嗓子,像判错案的糊涂官,虽还没有搞清楚真相,但是叫苦主闹得心里敲鼓,反复思量自己是不是漏掉了什么证据。她道:“我没有。好一句干巴巴的辩解,仿佛是朔北农家吊在烟囱下风干了数年的腊肉,没有一点水分。
裴珩轻叹一声,看她一眼,微不可见地摇摇头。他一句重话没有,半垂的眼睫在如玉般的面孔上留下两道狭长的影,像两条灵活无形的小蛇,噬咬人心。赵归梦搓了搓手指,觉得遇到了此生最难缠的犯人。她说:“我真的没有觉得你是什么…小人。”
此人缺了的一窍,让此刻的她仍没有发现自己在口是心非。裴珩道:“可是我心中实在愧疚,没能帮你。”此人多出的那一窍,在得知慕亭云求亲,而夏时远堵在王府门外守候时,简直变成了一块浑身布满锋芒和尖刺的石头,凭着自己的畸形和坚硬,在五脏六腑里升天闹海,好一顿闹腾。
偏偏这二十年的人生,给他塑了个坚硬的壳,架着他,让他在元贞的茶室之外面无表情地忍受着。
赵归梦道:“你不用愧疚。”
西戎的条件实在诱人,裴珩帮不上忙很正常。只是…只是什么呢?她想不出自己到底哪点不满意。裴珩道:“你房外的竹林,比上次见时更茂密了。”赵归梦:“是啊。”
除了练鞭,她很少去管这片竹林的生长。自从府里来了个爱折腾吃食的仆妇之后,春天的笋子也被搬到了餐桌……
她顿了顿:“你怎么知道?“很快,她就反应过来,道:“你去找过我?”她眼神微微发亮,自己毫无察觉。
裴珩颔首:“只是没有等到你回来。”
赵归梦抿了抿唇,又听他继续说:“本想等你回来,一起去见二皇子。没想到……”
没想到,她过门不入,转身去了晋王府。他从院内出来时,正好看见她骑马而去的背影。鲜艳的赤红裙角,在风中飘起又落下。赵归梦终于知道那晚在她之前,出现在元贞茶室的人是谁了。她道:“所以,你没有等到我,就自己去见了二皇子。为了我……吗?”她仍是不敢信。
“你去见二皇子,“赵归梦斟酌道:“你不怕……”赵归梦不用问,都知道她和裴珩手里握着一样的筹码,进了元贞的茶室。可这筹码太过危险,一不小心就要让朝野动荡。哪怕只简单地针对十年前的旧人旧案,都会被有心人解读成对今人今事的预谋。朝中太子仁德广被,众望所归,裴太傅又是太子的老师,关系自不必提。反观二皇子元贞,母妃生前虽是宠妃,但毕竞斯人已逝。他自己又颇不争气,整日修仙问道,说句不务正业并不过分。在这样的情形下,谁会与二皇子亲近呢?裴珩道:“怕。"他只怕去得不够及时。
两个人的怕分明不是一回事。一人心知肚明,却不做纠正。另一人显然会错了意。从赵归梦知道裴珩曾经就站在那片竹林里,二人只是擦肩而过时,她心里就生了愧疚。再在得知二人一前一后出现在同一间茶室,坐在同一把圈椅上后,这愧疚愈发浓烈。
她道:“我,你。你要是多等我一会就好了。”她孤身一人,才不怕搅进任何漩涡。可是裴珩,她不愿意裴珩受她的牵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