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岭南行(十八)(2 / 2)

亮格外清亮。

她迎着河风走了一段,忽见前方的河滩处立着个赤条的身影。

他正举着木瓢往肩上泼水,水花四溅时,宽阔的肩背上,几道旧伤疤在月光下格外扎眼。

“谁?”

是张钺。

清枝赶忙吱声,“我。”

张钺将手里的巾子展开,快速在腰间绕了两转,这才转过身,朝着清枝走来。

离得近了,清枝见他整个人都在滴水。

湿发凌乱地垂落在他额前,水珠沿着贲起的胸膛沟壑蜿蜒而下,在灯笼的暖光下,划出晶亮的轨迹。

那水痕流过块垒分明的腹肌,在腰际凹陷处稍作停留,又继续往下,隐入巾子里。

他问道,“怎么还不睡?”

清枝蓦地抬头,正对上张钺的眼睛,水珠从他高挺的鼻梁滑落,擦过薄唇。

他的眸中褪去了素日里的讥诮和漠不关心,只剩下月色浸润后的漱玉之感。

清枝惊觉,记忆中张钺的面容总是模糊不清的,只有这次她才瞧得真切。

她在脑海里有了一个猜测,张钺是有意让人忘记他的长相,忽略他的存在。

眼前这个男人才是褪去所有伪装的张钺。

清枝蓦地想起昨日小侯爷的变化,那定然也是张钺的手笔。

清枝细细打量起张钺来。

他的俊朗与小侯爷自是不同,并非那种令人屏息的惊艳,却很耐看,让人忍不住想多看几眼。

望着望着清枝就笑了,张口问道,“这是你本来的面目吗?”

张钺心头一紧,他望着清枝澄澈的眼底,唇瓣微启又合上,喉结滚动两下,终是极轻地点了点头。

对于暗卫来说,被人记住模样是大忌,更何况他是暗卫的首领。

他行走于刀锋,惯于将面目隐在暗处,此刻却鬼使神差地希望她能记住他真实的模样。

清枝抬手,语气轻松,“该不会你脸上还贴着一张人皮吧?”

张钺的心底有个声音叫嚣着让他退开,可他的双腿却似生了根,反倒不自觉地朝着那温软的指尖迎上去半寸。

水滴凝在他绷紧的锁骨处,即将坠落,如同他此刻悬在崖边的理智。

清枝的眼睛弯成月牙,“好看。”

两个字让张钺心头一颤,他别过脸去,不再看她。

清枝退了一步,轻声说,“走吧,回去我帮你把头发擦干。”

两人并肩而行。

张钺回了屋,再次踏出门槛时,脚上已换了那双新纳的千层底。

他坐在院子里的竹椅上,清枝站在他身后,将他的头发全拢到身后,拿起晒干的棉布巾子裹着发丝轻轻一绞,发尾的水珠便落在青石板上。

清枝展开巾子,从发根至发尾一遍遍轻拭。

月色如水,空气中似乎还有一丝荷花的香气,清枝想着,许是下游河塘的早荷开了。

天空中,星子不断闪烁。

很多年后,这夜的月色突然猝不及防地漫上他的心头,胸口的某处突然溃堤,疼到他无声呜咽。

这夜的月光便成了他挣不脱的枷锁。

翌日,天光未亮。

清枝收拾好包袱,将一粒银子悄悄放在了枕头下,然后走出院门和王娘子,河生告别。

张钺和徐闻铮站在不远处等她。

张钺眼见没了耐性,催了两声,清枝将包袱紧了紧,利落地背在身后,然后提着裙子,抬腿追了上去。

张钺顺手拿下她的包袱,清枝本能地朝徐闻铮伸出手,指尖还未触到他衣袖时,蓦地顿住。

清枝忽地想起,小侯爷的伤已经痊愈,步履轻健,不再需要她伸手搀扶。

她有些失落地放下手。

徐闻铮和张钺走在前面,清枝默默地跟在身后。三人翻山越岭,跨溪过河,山间云雾缭绕,溪水冰凉刺骨。

张钺走在前头开路。

当行进到一处洼地时,徐闻铮忽地反手向后,掌心朝上悬在半空。

清枝盯着那手掌迟疑片刻,终是将自己的手轻轻覆了上去。指尖相触的刹那,他倏地收拢五指,将她微凉的指尖严严实实裹进掌心。

清枝低头瞧着两人交握的手,他虎口处的薄茧贴着她的手背,每一步都走得无比踏实。

终于翻过最后一道山,炽烈的阳光照在脸上。

清枝眯起眼,感受着久违的暖意再次爬上脸颊,眼前是一片新的天地。

徐闻铮的手还握着她的。

清枝觉着,今日天气晴朗,万物恣意。

有风,有云,还有小侯爷……

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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