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看待门下弟子一心在修行以外的事上,便有点儿忐忑。“原来如此,你对凡尘俗世感情亲厚,“九曜心下了然,“那你可学了什么仙术了?“人各有志,对这小徒弟的志向,他不多干涉,只觉这已入仙门仍想回去人间的后辈实在罕有。
乔慧道:“学了许多了,待旬假我便回家一试。"她明净的双目泛着清新的日光。
宸教的旬假乃十日一旬,每十日只放一日假。因是暮春时节,清阳曜灵,和风濯与,中旬的旬假便多放两日,供弟子踏春游玩。修行繁忙,乔慧还未曾在旬假时回过家中,如今新学了那催生庄稼的法术,这次旬假又有三日,便迫不及待回家一试。九曜轻笑:“这也好,坐而论道,不如起而行之。但愿三日旬假中,慧儿你有你的收获。”
自修行以来,他已多年不曾踏足红尘俗世之中。而今见一个一门心思扑在人间草木上的徒弟,仿佛九天之上吹来一阵远方的风,风中有细细草籽。他随手将这小小的种子拈起,见它既不愿在天上做一琼枝玉树,便松手随它去了。乔慧不料竞无事发生,师兄正色道她要专心修行,鹿蕉客长老劝她尘世中前路多艰,师尊却不劝学,也不劝诫,只令她跟随她的志向。莫非这就是境界的不同?看来师兄还是要向师尊学习一下。九曜真君又问了她自幼的经历,透过她知晓些许人间之事。她也一一道来,饥馍,温饱,灾年,丰年,村庄,东都,乡下的百姓,京中的贵人,她将她亲身所历和诗书中所读都一并告知。九曜偶一颔首,但并不作过多点评。他像山巅上一片苍茫寰宇,大多时候只沉静桓在人的头顶,不动也不破。半个时辰,乔慧便已告退。
出得桃林外,忽见有人在等。
此人身如修竹,一痕光影打在他雪白的脸上。乔慧快步走去,正要说话,微风轻拂,芳菲粉云从头顶飘落,树影婆娑,日光从桃花间层层落下,像一地碎银。
“师兄,你专程来等我呀?"乔慧朝他凑近了一点。谢非池长眸抬起,将她这一问避开,只道:“真君问了你什么?”乔慧漫不经心地:“没什么,就问我为何总去谷雨监,看来平时大家伙在做什么,他老人家都一清二楚。”
“你去谷雨监中的次数确实太多,真君问起也属寻常。灵田农务,到底是课余之事,你不要本末倒置才好。”
“师尊都不管我,师兄你管我?"方才已得师尊的首肯,她更不惧谢非池这一套说辞,忽地,心中灵犀又一点,只觉他平日的劝学或许都是在没话找话,“玉宸台中的功课我有认真修炼,宗门小试里我的名次我自己也满意,怎么,师兄你对我有意见?"她又起了逗弄他的心思。谢非池往后退半步,和她清炯的笑眼拉开距离:“我对你没意见,只是希望你专心课业。"他神色仍是淡然。
见他如泠泠玉山,一本正经地劝学,她更想和他较劲。谢非池退开半步,乔慧背着手,又往前半步,笑道:“我能一心多用,能专心课业,也能专心我喜欢的事情,师兄不必担心。”
她此语,是自傲于她的小聪明,又暗暗地开他玩笑,说他做不到百艺并行不悖。他竟能容人这样暗讽于他,真是此生未有。谢非池不再后退,反笑道:“课业,农务,似乎只是一心两用,不知师妹还有什么喜欢的事情?”还有什么喜欢的事情?
二人已离得很近,近得乔慧离他鬓边发丝都看得一清二楚。男子少有这般奢美浓发,即便由发冠束起,那弧度优美的乌发也如泼墨衬般着他雪白的脸。
谢非池原是慢条斯理地笑语,忽被她澄清的双目直视,心觉很不自在。他们之间虽无尊卑,好歹也有长幼,她怎敢这样一直盯着他看。平日她与别的同门交流,似乎也是这样睁一双明亮的目注视旁人,仿佛有许多耐心、许多兴趣聆听那些无关紧要的废话。见眼前人已眉峰蹙起、面色微沉,乔慧心下想道,算了算了,惹急了人家,待会真不知怎么收场。她便退后一步,拉开二人距离,道:“唉,不和师兄你辨经了,你今日没有别的事情,不忙呀,不去明令司、议事堂中商议那些公务?”
谢非池长眉挑起,垂目而视:“有,我不像师妹你一般无忧无虑,还有空去发展你的兴趣。”
时时由着她玩笑、捉弄,真当他是什么善男信女,不会也开口呛她一句么?他自觉话语中已有机锋,落在乔慧耳中却觉得十分好笑。既然有事,为何和她一起步行,不即刻驾风离去?她记得他还能瞬移。一道青碧的山径随山坡和缓而下,春木载荣,布叶垂阴,山色娟然如拭。渐渐地,他们拉开了距离,乔慧走快几步,谢非池在后。乔慧背着手走在前面,眼珠一转,便见山间草木蔓发。如今是三月,待到五月,乡间麦子成熟,陇亩尽黄。想起这点滴乐事,她露出微微笑容。又想起身后还跟着谢师兄,她的笑容竞更深了一些,像将一头斑斓白虎的尾巴提溜在手里一一乔慧清凌凌的眼珠转着,不禁轻笑一下。她真不是要将谢师兄拿捏在手里玩,只是见他忽而端起架子、忽而目光偏移,她手欠,总想去摸老虎屁股。
山路转而向下,走了下坡路,前方的日影便悠悠地颤。乔慧便忽然回过头来,道:“三日的旬假,我要回一趟家里。师兄你呢?”前方原是一道二尺长的乌浓马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