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架牛车缓缓驶来,车上还坐了个看不清容貌的女子。心弦一动,不等细思,他当即开口拦住掌柜。莫非是宋姑娘与那哑女约好了,趁她主家外出,在此偷偷会面?心头思绪一转,他招招手,将砚山喊来,望着不远处道路上的身影,低声吩咐了两句。
砚山顺着他视线望去,先是一惊,而后忙不迭点头,避开众人,匆匆朝楼下走去。
刚进雅间,林锦程便调侃笑问。
“这外头有甚好看的?还让你流连忘返了?”沈不器在桌边坐下,不动声色道:“天清气朗,正是登高远望的好时辰,钱老爷选了个好地方。”
终于有人给自己兜住面子,钱洪忙接过话头,侃侃而谈起来。都说嗔拳不打笑面,钱洪卯足了劲儿讨好,冯乐之也渐渐收起臭脸,勉强应和几句。
雅间里气氛和缓不少,众人面上说笑着,林锦程却渐渐尝出几分异样一一沈不器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直到酒席过半,沈不器借口出了趟雅间,再回来时脸上轻松不少。他道:“我听说这后山上有块奇石,难得来一趟,倒想去见识见识。不知掌柜的,可否允我去后山逛逛?”
掌柜的忙道:“沈公子是贵客,这后山何处不能去?只是那劳什子石头都是些没影的传言,这些年从未见谁找着了,就怕公子白跑一趟,扫了兴致。”冯乐之喝了几杯,此时也皱着眉,一字一句道:“含章兄切莫信那些道听途说,就算没见那石头,你不也考上举人了?”钱洪却闻言一惊,“沈公子竟是位举人老爷?瞧我这狗眼不识贵人,真是失敬失敬…
那钱洪两眼放光,端着酒杯就要来敬,沈不器忙向林锦程递了个眼色,林锦程心邻神会,拿起酒壶往钱洪杯中倒。
他满不在乎道:“我这表弟是个玩心大的,你们就随他去吧,有我作陪,咱们就慢慢喝……″
有林锦程解围,又婉拒了掌柜陪同前去,沈不器终于脱身,按砚山所说,往状元楼后山走去。
这后山也是状元楼东家的祖产,据说风水极佳,听了大师指点,不住人、不开垦,任其野生野长,以旺家中运道。
早些年还有些慕名前来观瞻奇石的文人,一个个无功而返后,所谓传言被打破,后山愈发人迹罕至,只有东家偶尔派人来巡山。林中草木繁茂,山道两旁的枝桠交错横斜着,几乎遮蔽了小径。枯叶落了一地,沈不器只能循着依稀的印迹前进。他一面推开拦路的枝叶,一面不禁担忧,不知宋姑娘这一路难不难走,有没有被枝梢划破衣裳,抑或是手心、脸颊顿……他越想,眉头越紧、步子越快,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辰,总算在林子深处听到隐隐的人声。
“宋姑娘。”
他低低唤了一句,只听那人声一停,而后几道密窕窣窣的声响,不远处枝叶摇动,一张脸从深深浅浅的绿意中冒了出来。她大半身子都被枝叶挡住,光洁清丽的面庞上未施粉黛,却被周遭绿意衬得粉面朱唇。一双黑眼珠瞪得溜圆,仿佛被乍然惊起的林中小鹿。她讶然道:“你怎么找来的?”
沈不器不自觉扬起笑脸,走近几步,却发现她眼眶微红、墨黑的眸子里泛着水光,就连眼角也有未擦尽的泪痕。
他心中一紧,陡然变了脸色,几个跨步走上前,拉着她胳膊问道:“怎么了?谁欺负你?”
宋云谣一愣,忙侧身避开他目光,偷偷抬手拭去眼角泪花。沈不器抬头一看,这才发现那哑女就站在不远处,亦是满面泪水,一边抽泣着,一边朝他们投来好奇的目光。
沈不器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松开她的胳膊,从袖中抽出帕子,犹豫片刻,递到她面前。
他侧着身子,不去看她,只小声说:“干净的。”宋云谣望着那熟悉的帕子,又想起自己屋中洗净叠放得整整齐齐、却老是忘记还给他的几块帕子,不禁破涕为笑。
“债多不愁,这下真成骗帕子的了。”
听见她小声嘟囔,沈不器没忍住嘴角上扬,垂眸掩去眼底笑意,轻咳一声:“没事,我多的是。”
擦好泪,宋云谣领着他走到那哑女面前,温声道:“锈英你别怕,这位公子是可信之人,方才你们能进状元楼,也是他出手相帮。”锈英吸吸鼻子,满脸感激,朝沈不器拱手作揖。宋云谣继续道:“我方才与你说的,你可都记住了?”诱英神色肃然起来,用力点点头,嘴里无声说着什么,手上比划不停。沈不器不解其意,分神看向宋云谣,却见她一眼不落地盯着哑女的口型,认真理解她的意思,看向哑女的目光也越发柔软。沈不器鲜少见她露出这样的眼神,有些悲悯、有些动容,更多的却是明亮的希望与坚定,在那张鼻尖泛红、眼角含泪的柔弱面孔上,竟透着一股石魄霜筠的狠劲。
他不禁看痴了。
只见宋云谣用力握住她的手,一字一句道:“别怕,只管大胆去做,我一定会帮你们。”
硚英眼含热泪,重重点头。
“那我送你回去?"她柔声问。
硚英往沈不器身上看了一眼,犹豫着摇摇头,朝她无声道:【我记得路,自己回去就行。】
宋云谣有些不放心,可锈英忽然扑上来抱住她,不等她反应过来,人已经松开她一溜烟跑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