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背影瞬间消失,只留下兀自晃动的门板。
砚山白日里简单收拾了西厢房,将床榻腾了出来,可沈不器直直朝书房走去,衣袂卷起一阵冷风。
回到房中,他反手合上门,猛然站定。
四下无声,只有他沉重的呼吸起伏着。他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攥紧,青筋虬结,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秋月自窗纹中漏下,在他脚边结作一层霜。他就这样僵立着,良久,一滴滚烫的泪猝不及防砸落在地上,化开满地霜华。
而西厢房内,宋云谣一动不动躺在黑暗中,了无声气。她想,沈不器的演技实在拙劣。
他那张脸,也实在做不出恶人的模样。
宋云谣自认不是聪明人,一眼看穿沈不器的伪装,也并非是因为有多了解他。
只是在那一刻,她忽然想起了宋鱼儿。
宋鱼儿死前,狰狞地抓住她的手,骗她自己要去好地方的模样,在某个瞬间,竞与沈不器重合了。
宋云谣闭上限,忍不住抬起手,抓住颈间那枚旧荷包。刹那间,她好似又落入那条寒江之中。
冰凉的江水淹没口鼻,她漂流在生与死的间隙里,宋鱼儿将她推开,素梅在耳边呼唤,还有,还有……
兰姨伸向她的那根竹篙。
她这辈子,始终欠金兰一条命。
宋云谣猛地睁开眼,脱力般的喘|息,泪水终于夺眶,顺着眼角汩汩流入鬓间。
金兰也好,她也好,杀了人,逃了命,落了水,也挣扎着上了岸。多少难关都过了,难道当真要停在这里?
她忽然意识到,她不甘心。
就算,她与金兰的命再贱,她也不甘心啊!耳畔似乎又响起素梅的声音。
【那些日子都扛过来了,今日不过皮肉之苦,又怎么过不去呢?】【迈过去,你就自由了。】
宋云谣死死攥着那旧荷包,坚硬的金坠子格得手心生疼,她咬紧牙关,痛得浑身颤抖。
她想,就当这是最后一次。
最后再挣扎一次。
沈不器默然站了许久,半响,抬手抹了把眼睛,坐到案前。他点了灯,取出从按察司调来的有关谋杀案的卷宗,手边放着早已倒背如流的《大齐律》,一头扎进书山字海中。
直到烧尽第三支烛,他顺手要换,却见窗外隐隐透出天光,灰白的天色里,闻得鸟鸣啁啾。
天亮了。
他暂时搁下笔,揉揉眉心,想喝水,茶壶又空了,只能拎着壶走到外间倒水。
温水汩汩倒进壶中,身后忽然传来吱呀一声,门开了。沈不器没回头,他声音有些沙哑,带着倦怠吩咐。“去看看她的药可温好了,一会儿盛过来。别忘了吩咐灶上,做些清淡滋补的汤粥小菜,荤腥就不必了,做一盅金汤燕窝,好入口些,不然她那肠胃又受不住。”
“一会儿差人跑个腿,前阵子我在锦绣轩、宝蕴阁楼订了衣裳首饰,不必等了,直接取来。还有一应女子用品,梳蓖头油、浴盆布巾,都去备好。对了,月事布…算了,你去刘府请托下庄夫人,叫她帮忙备齐,你就别插手了。身后迟迟没有回应,他终于感到几分古怪,眉头蹙起,转身望去。“砚山你……”
声音戛然而止。
沈不器看着正站在门边的宋云谣,手一抖,茶壶差点落地。宋云谣穿着一身素白寝衣,脚下随意踩着绣鞋,似乎刚起身便过来了。他呆站片刻,整个人僵在原地。
“你,你醒了。“他干巴巴道,“怎么不多睡会儿?”宋云谣面不改色,轻轻迈进屋中。
“沈大人。”
她站在三五步外立定,仰起那张苍白瘦削的脸,静静看着沈不器。“金兰的案子,我不认。”
沈不器一愣。
“我欠她一条命,无论她怎么说,我都不认。她想死,没那么容易,我一定要翻案。”
她深吸一口气,“也请您,莫要提前一步放手。”沈不器怔怔看着她,说不出话来。
天色渐明,晨光熹微。
她站在门边,虚弱疲惫,秋风吹着她松垮的衣衫,那单薄的人儿也好似要乘风去了。
可她就这么定定站在原地,脊背挺拔,逆光中唯见一双眼睛亮得灼人,像是把所有的泪都烧尽了,终于凝成这么一点不肯灭的火星。沈不器指尖不住打颤,胸膛里好似有热流翻涌,喉结滚动,眼眶倏地红了。他不明白究竞是自己的威胁起效了,还是仙人抚过灵台,叫她一夜之间就想通了。
沈不器只知道,生与死的角斗中,她又一次胜利了。“我答应你。"他张了张口,努力让声音平静,“绝不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