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的脚步声,宋云谣一个箭步上前打开门,只见金兰站在门外,望着她,目光复杂难言。
宋云谣将她扶到桌边坐下,将食盒里的饭菜一一摆出来。沈不器与柳先生则极有眼色地退到门边,给二人留出空间。“还热着,兰姨你先垫垫,别的一会儿再说。"她将筷子递过去。金兰看着桌上那几盘子菜肴,炉焙鸡、水晶蹄膀、鹅黄豆生、银丝面,都是酒楼的好菜。
她微微苦笑,哑声道,“来定阳县那么久,头一回吃酒楼好菜,却是在这刑讯房里。”
宋云谣眸光一暗,抿抿唇,将筷子塞到她手中。兰姨朝她笑笑,捏着筷子,动作有些迟缓古怪,只一个劲儿往嘴里塞饭食,浑似尝不出味道似的。
宋云谣定定观察她半响,动作间看见她领口下缠缚的纱布,面色愈发惨白。她偏头看向门边的沈不器,他没有躲闪,眼中满是歉疚。宋云谣当即明白,即便他能保兰姨一命,当着众目睽睽之下,有些苦头,她仍是躲不过的。不似往日那般胃口,兰姨勉强往嘴里塞了一半,便再难下筷。宋云谣不敢让她看见自己泛红的眼眶,闷头收了碟子,将桌子腾空。“丫头。"兰姨冷不丁开口,“你打定主意了?”宋云谣动作一顿,“既然留下了,我就不会走。”金兰没再说话。
“我知道你想死,但没那么简单。“她将食盒拎到一旁,在她对面坐下。“兰姨,我欠你一条命。“宋云谣定定看着她,目光沉静,“我从不欠人。这条命你既给了,我总要寻个方式还个干净。”她顿了顿,“待我还清那日江上一竹篙的恩义,你是死是活,我绝不插手。”
金兰沉默半响,认命似的闭了闭眼。
“好。“她垂眸道,“你想问什么,便问吧。”宋云谣心头大喜,却听她低声道。
“可我只有一个要求。”
“你说。”
金兰掀起眼帘,直视她的眼睛。
“宋云谣,你欠我一条命。你一辈子都得记着,你欠我一条命!”她猛地探身向前,一双干枯的眸子骤然睁大,锁在宋云谣脸上。“你以为你这条命是你自己的?我告诉你,你这条命,有我当初伸出竹篙的一份,有姑子们一碗碗汤药灌下去的一份,有你自己拼死逃出虎口的一份!”宋云谣怔住了。
金兰恶狠狠道:“也别跟我扯什么前账!从你爬出那鬼地方起,你这条命,便不是你一个人的了,是死是活,轮不到你自作主张!”“你若是做不到,就不必说什么欠来欠去的鬼话。你我之间,一笔勾销,各走各道就是。“她死死盯着她,决绝道,“宋云谣,你听懂了么?”一一若想救我,就别丢了你那条命,你听了懂么?宋云谣嘴唇翕张,半响,点了点头。
金兰见状,缓缓坐回凳上,方才一番动作,已挣得她额上都布满了汗。她看向门边的沈不器,二人目光交汇的刹那,沈不器躬身作揖,深深行了个礼。
金兰嘴角冷笑,收回视线。
“沈大人,不必做那些虚的。要审问什么,快些吧。”宋云谣看不懂二人之间的关窍,只见柳先生坐到桌边,取出早早备好的笔墨纸砚,沈不器却还站在原地。
她向他投去疑惑的目光,沈不器反倒朝她一伸手,目光温文和煦,做了个“请″的姿势。
宋云谣愣了愣,片刻后,收回视线,看向金兰。“兰姨,事关性命安危,你务必实话告诉我。“她深吸一口气,“当日,当真是你杀死了牛二东?”
金兰点头,不假思索道:“是我。”
宋云谣眉心一跳,“是如何下手的?”
金兰微微偏头回忆,神色淡淡:“那夜牛二东吃酒晚归,约莫近子时,他醉醺醺回了院子,在井边找水吃。我跟在身后,本想用铁镐将他杀死,却被他发现了。”
柳先生盯着她,笔走龙蛇。
“他本想与我打斗一番,像从前那样,把我摔在地上,狠狠揍一顿。可是那天,他醉得一点力气都使不上,动作比案板上的猪还要钝。”她语气轻松,回忆着牛二东彼时的虚软模样,竞有几分愉悦。“然后,我轻轻松松就把他推到了墙边,那正好放着我挂肉的铁钩子,有那么长。”她张开双臂比了比,将近半人长,“铁钩扎进脑后,他当即就闭了眼。”宋云谣呼吸急促了几分,而金兰面上仍旧没有一丝波澜,甚至闲闲看了柳先生一眼,怪道:“这些当着几个大人的面,我都说过了,这位师爷何必多费笔墨?”
饶是宋云谣心中早有准备,听她这话,火气仍是噌地一声冒上心头。“彼时现场只有你与牛二东,谁也不知当日情形如何,你就非得将话说绝、将路堵死!”
金兰却道:“我早就说过,做了就做了,我认得坦荡,就算天王老子来了,我也理直气壮,牛二东就是我杀的!”宋云谣忍了又忍,压下情绪,沉默片刻,又问:“那你为何要杀他?他平时待你如何?他经常打你么?”
金兰把玩着桌上空茶盏,淡淡道:“也就那样吧,反正成婚十几二十年,从没把我当人看就是了。”
宋云谣眉头一蹙,“十几二十年?你们之间没有孩子么?”金兰动作一顿,脸上神情霎时褪尽。
“有过。“她静静道,“有过一个女儿,名唤春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