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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娘(2 / 2)

我说,可我知道,那几个月,他们躲在庄子里偷偷见面,漫山遍野地跑,笑啊,闹啊。”

“牛二东与我说,李家来提亲,要娶春娘回去做夫人。我原先不信,可媒人来了,定礼送了,婚期定了。”

“我信了,春娘也信了。”

周遭一片死寂,金兰垂首坐在凳上,目光古井无波,像个行将就木的老妪,絮絮叨叨说起从前。

“迎亲那天,我给春娘描了眉,点了唇。”“梳头发的时候,她悄悄告诉我,她问过二少爷,你当真要来娶我?二少爷害羞,不敢直说,只告诉她他今日会来娶亲。”“春娘舍不得我,又盼着嫁给如意郎君,坐在新打的铜镜前又哭又笑。”“我把她送上了花轿,也扶着门又哭又笑。舍不得她,又盼着她日后有段好姻缘,别学了为娘,装傻充愣二三十年,什么苦都打落牙齿往肚里吞,这辈子都没什么指望了。”

一灯如豆,烛光在金兰空洞的眼瞳中跃动,火光映面,照着她脸上老态憔悴的纹路,她眯了眯眼,沙哑虚弱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着,竟有如鬼魅。“说来也怪,花轿没走多久,天忽然就变了。狂风吹得茅草棚都要倒,天上一道又一道雷,轰隆响个不停,天色一下就暗下来,跟夜里似的。”“牛二东去送亲,家里就我一个,我就坐在春娘榻上,心里一阵一阵的不安稳。想追出去看看,可又想起牛二东走前几次提醒,说我命硬克亲,大婚的日子,万一冲撞了闺女,将来婚事不好,我便也忍住了。”“我在家里等啊等啊,天上忽然几道炸山似的闷雷,然后就下起暴雨。”金兰盯着烛光,似是入了神,目光恍惚起来。“我这辈子,从没见过那么大的雨,家门前的渠沟里水满得漫出来,刚修好的屋顶也开始漏雨,家里各处贴的红囍字都被打湿掉了色,墙上、窗上、门上,一道又一道的红水,擦也擦不……”

“我站在椅子上擦水,雨声太大,听不到门外的脚步,等反应过来时,门被人一把推开,我摔了个人仰马翻。一抬头,牛二东站在雨里,从头到脚都湿逐了,脸色白得跟死人一样,浑身打着抖。”“我问他,怎么了?不是去李家送亲吃宴?怎么回来了?”“牛二东就这么看着我,说,春娘死了。”金兰掀起眼帘,黑沉的眸子直直对上宋云谣。“她在花轿里上了吊,死了。”

宋云谣浑身发凉,好似也置身那个暴雨夜中,望着她,半响才找回嗓音。“为,为何?”

“因为这婚事,是李家的啊。”

金兰咧开嘴,似是笑过了气,又好像在无声大哭,五官扭曲做一团。“牛二东说的好亲事,不是二少爷娶妻,是那七十好几,中风在床,眼歪口斜的李员外,冲喜纳小啊!”

耳畔“轰隆”一道雷神炸开,宋云谣僵在原地,脑中一片空白。时近子时,沈不器一行将金兰送回牢房。

宋云谣站在木栅外,默默看着金兰重新戴上手镣脚镣,缩在角落。她似乎累极了,靠着砖墙,闭上眼,沉沉睡了过去。衙门外更梆声响了一声又一声,沈不器轻轻扯着她的衣袖,带她往外走。刚走过转角,宋云谣脚下忽地一空,身子晃了晃,险些栽倒在地。沈不器眼疾手快将她扶住,月光透过天窗洒在她脸上,他看清她惨白的脸色,握住她肩背的手臂紧了紧。

他知道,以她与金兰的情谊,今夜所听到的种种,不亚于往她心上又割了一刀。

沈不器紧抿着唇,低声道:“再坚持一下,出了牢房就好。”宋云谣深吸两口气,借力艰难站起身。

“无碍。沈大人,先回去吧。”

沈不器目光担忧,可她好似已然缓过劲,撑着墙壁,拖着虚浮的步子,慢慢往外走。他跟上去,借宽袍大袖遮掩,暗中撑住她的手臂,扶她往外走。走到门口,方才那牢头还在打盹,闻声一个激灵站起身,打开牢门,侧身让道。

他脑子尚糊涂着,却没敢忘卫金事的交代,悄悄掀起眼皮,朝那丫鬟看去。只可惜她步履匆匆,眨眼便消失在墙角,没看出什么端倪。牢头暗自瘪瘪嘴,刚想收回视线,忽觉后颈一凉,两道冰棱子似的目光钉在脊背上,竞是沈不器站在门下阴影中盯着自己,目光中满是警告与沉沉杀意,仿佛被雪原上的饿狼锁住了咽喉。

那牢头三魂六魄都被吓跑了一半,登时清醒过来,深深低下头,再不敢抬头。

待跟前脚步声渐行渐远,他这才探头,见人影都已消失,他整个人瘫坐在椅上,后背冷汗涔涔。

牢头大口喘气,心里暗骂:两个凶神打架,遭殃的又是他这个小鬼!不过……方才那眼神,当真是平日那个春风和煦的沈巡按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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