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本卷宗回屋中看,在腹中斟酌说辞。
而沈不器有些醉了。他斜倚在交椅中,一只手臂支着额角,隔着昏黄烛光,目光静静落在她身上,像守着什么似的,一动也不动。他自觉素日也算个沉得住气的,偏方才宴上如踏丝走弦,心悬在半空里没个着落。
而此时,不过与她默然对坐,竞似船归港、锚沉底,五脏六腑都落到了实处,安心下来。
他的目光一寸寸描摹着她,清瘦的侧脸、低垂的眉眼,还有不知何时染上墨迹的袖囗。
都说灯下观美人,他想,这话是有些道理的。也不知是烛火朦胧,还是他醉眼朦胧,她在他眼中好似被镀了层光晕,只静静坐在那里,都叫他心中怦然。只见她抬眸看向他,唇瓣轻启,道:“时辰不早,便不叨扰大人休息了。不知可否借大人几册案卷一看,明日我定原样奉还。”似乎怕他不答应,她话中带了几分恳求:“时间紧迫,不知何时就要会审,只能私下多花些功夫,还望大人成全。”“若能早些寻到眉目,早些了结官司,大人也不必…”她顿了顿,避开他的视线,低声道,“…不必再为这案子烦忧。”沈不器望着她,眸光渐渐黯淡。
半响,他勉强勾起一丝笑意,点头,“好。”之后几日,二人忙碌起来。
得沈不器相助,宋云谣扑身浩如烟海的卷宗中,试图从中摸寻到哪怕只言片语的情理、法例,能为兰姨的杀夫案辩驳一二。可是看得越多,她心就越沉,近百本卷宗中,能从杀夫案中保全性命的案子,从未有之。
她逐渐明白,她的对手并非古板严正、死咬不放的卫卓,而是立朝百年来,女子杀夫罪可当诛的铁律。
这事实好像千钧重的巨石,压得人喘不过气。可连她自己都觉得诧异,那绝望竞如一点火星燎过荒野,倏地燃起她的狠劲。她知道,再没有别的退路了。
意识到这一点,她平静下来,整日埋首在书堆里。她头一回接触这些,时有不解之处,连案状如何写都说不清。好在沈不器就在旁边,援引经传、旁征博引,将案卷律条一页页捻开了讲与她听。就这样,沈不器白日在前衙忙公务,傍晚回到院子,宋云谣便捧着她白日记下的疑问与难处一一请教。
她思路敏捷刁钻,时常问出惊人之语,有时沈不器都被问得一愣。二人各站立场,一个出招犀利,一个承应圆融,你来我往,到最后不似请教,到更像是公堂上辩驳争论。
日子一天天过去,当初的卷宗与一干证人、证物已然抵达定阳县衙。眼看就要会审,宋云谣面上不见急色,可夜里愈发难眠。又是一夜辗转反侧,她躺在床榻上,盯着帐顶,脑海中不断回想着自己白日初拟的辩状,睡意全无。
今夜起了风,秋风呼啸而过,吹得门窗震颤,不多时便飘起雨丝,凉意自窗缝里丝丝缕缕渗进屋子。
左右都睡不着,她干脆翻身下床,披了衣裳,坐到桌边,准备再读一读兰姨的卷宗。
窗外雨声渐重,噼里啪啦砸在庭院砖石上,不过片刻竞成瓢泼之势。廊下灯笼被风撕扯得乱晃,那点光亮在雨幕里忽明忽灭。暴雨忽至,风猛地撞开窗,案头灯苗惊得一跳。宋云谣刚点了灯,正低头研墨,桌上纸页被风刮得哗啦作响,险些飞走。她忙用砚台压住纸角,起身关窗。
冷雨扑面,迷得她睁不开眼,正要掩上窗户,隔着瓢泼雨幕,却见对面厢房也点了灯,窗纸上人影晃动。
她抬手挡开雨丝,眯眼细看,却见砚山拎着空木桶匆匆钻进厢房,不多时弓着腰扛出满当当一桶水,哗地泼向庭院,又折身往回赶。宋云谣一愣,莫非西厢房里漏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