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意与恼怒彻底占据上风,牛老太激动起来,几乎忘了害怕,声音尖利,五官扭曲得几近狰狞。
“二东再没出息,也是顶天立地的爷们儿,是我牛家的独苗!我家中爹娘去得早,前头孩子也早夭,就一个二东与我相依为命,不知吃了多少苦才勉强立起来!”
她指着金兰,气到声音发抖。
“你个杀千刀的毒妇,不下蛋的鸡,生个赔钱货就算了,还断了我牛家香火……千刀万剐都不够……赔,你赔我牛家香火钱!少一个子儿都不行!”伴随牛老太声嘶力竭的咒骂,围观百姓也吵嚷起来,曾县令狠狠一拍惊木,高喊:“肃静一一”
话音落,方才静了一瞬,还不等他开口,只听金兰幽幽开口。“赔钱货……“她声音放得极轻,“牛三妹,你当真不怕遭报应么?”牛三妹胸膛起伏,还未从方才的情绪中走出,她骂红了眼,当即反唇相讥。“怎么?还说不得?你是个毒妇,你闺女也是个不知羞的骚蹄子!地主员外的小老婆都看不上,还敢痴心妄想人家少爷的正妻之位,丢尽我牛家的脸一-啊!”
宋云谣在门帘后,早已攥得指节发白,面寒如铁,胸脯剧烈起伏。她强压怒火,却听牛老太话音未落,忽然发出惨叫,镣铐眶哪作响,夹杂着口口撞地的闷响,而后传来县令一声惊叫。“快拦住!成何体统!”
宋云谣蹭地站起,透过门帘,只见兰姨整个人扑上去,挥着拳头猛砸牛老太,镣铐眶呕砸在身上,牛老太惨叫连连。廊下也喧闹不停,人群惊呼着“打死人啦“犯人发狂了”,不停往前挤。几个皂隶硬着头皮持棍上前,都被铁链扫得无法近身。场面一片混乱,宋云谣定定看着兰姨发疯似的殴打牛老太,心中竞无丝毫快意,只觉悲恸。
余光中,她似乎察觉到一道视线,竟是沈不器。他静静立在混乱的人群中,目光同她交汇。
似乎看懂了她眼中的情绪,他不再袖手旁观,大步上前,一把抓住在空中挥舞的铁链,轻轻按住金兰的肩膀。
金兰似有所感,转身看了一眼,可宋云谣知道,她的视线并未看向沈不器,而是遥遥望向了自己。
她不知道兰姨有没有看见她,只知道,兰姨停手了。她直起身,抬起颤抖的胳膊,抹了把被铁链刮出血痕的侧脸,轻轻吐出一囗气。
“牛三妹,你该死。”
皂隶蜂拥而上,将她压在地上,在曾县令惊怒交加的命令中,用余下的铁链将她双手死死绑在身后。
牛老太躺在地上,一会儿捂着头、一会儿捂着肚子,痛呼哀叫不停。无奈下,曾县令只得宣布暂时停审,命大夫给牛老太包扎医治后,再行升堂。说罢,他走下公案,陪着笑脸,请两位大人去里间休憩片刻。几个官老爷一走,县衙廊下顿时炸开锅。
围观百姓们唾沫横飞地争嚷,有的复述"杀夫伪作意外”,有的比划“巡按竞作了讼师",可讨论最多的,依旧是金兰与牛三妹的对峙,声浪几乎掀翻县衙屋檐。
刘巧娘听着众人争论,不动声色道:“依我看,那金氏也可怜,谁受得了日日被自家男人打,那闺女也是可怜见的,这日子谁过得下去?”可当即有人反驳,“即便如此,也不该杀人!更何况是与自己同床共枕多年的丈夫,这狠手都下得去,心肠太毒!”冯乐之冷哼一声,“那就活该受着被打啊?这日子你爱过,你怎么不去过?在这装劳什子深明大义!”
杏儿觑着刘巧娘眼色,也钻进人群里,扯着细嗓帮腔。“就是!就看那牛婆子满口喷粪的模样,这牛家就不是好相与的!且看那金氏浑身力气,若她是个心肠狠毒的,早弄死那男人了,还用等到现在?定是忍无可忍,走投无路了!”
被刘巧娘等人七嘴八舌地一带,除却咒骂与敌意,人群里多了些许唏嘘感叹的声音。
有妇人抹起泪,“我那堂妹便是被赌鬼丈夫打死的!”又有人嘟囔,“我看那骂街的老虔婆才叫毒辣,那一句句说的,我都捂着我孙儿不给他听,生怕污了他耳朵!”
人群中忽闻一道怯生生的女声,一个瘦弱的年轻姑娘站了出来,“我,我见过那金氏。”
众人纷纷朝她望去,那姑娘绞着衣角,不大自在地开口,声如蚊蝇。“我与她同在城西的浆洗房里做过短工,我们都叫她兰姨。她力气大,人又爽快,若遇上谁身子不爽快,她二话不说就帮别人一块洗了,还给人单独结账,一分钱都没收。还有………
见无人应答,她声音也说也小,埋下头去,不敢再开口。刘巧娘却望着她,朗声道:“小姑娘,别怕,尽管说!今日谁敢因为你说了人家几句好话就欺负你,我刘家可不会放过他!”那姑娘吃了一惊,朝刘巧娘囫囵点了个头,许是生出几分底气,继续说道:“有阵子,浆洗房外总站着几个汉子,一到夜里就尾随下值的姑娘,说些污言秽语,吓人得很。
“叫兰姨知道了,她二话不说,走一个姑娘她就亲自送回去一个,连着三五日都留在最后,听说还揍了他们一顿,生生把那几个汉子吓跑了,再没来过浆洗房附近。”
人群陡然一静,浆洗房人人都知道,说不准家里还有亲人去做过工。堂上那个遥远陌生的杀夫毒妇,霎时成了或许买菜时撞过肩的普通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