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氏意有所指。斟茶的手骤而一顿。
有顷,杜如晦道:“母亲不知其人性情,她并非母亲所想。”郑氏不置可否,偏开首,话音里含了三份讽嘲:“便是知又能如何,我还曾指望你能尚公主,原是我无福与圣人做亲家。”杜如晦无话,郑氏便也不再言语,摆手令他自去。他步回房中,韦氏正端坐褥中缝织衣物,他闭目揉按额际,睁开双眸,对上妻子关切的面容。
“夫君可是头疼?"韦氏道。
杜如晦摇首,却听她言:“妾予夫君视一物。”观她起身,自屉中取出一捆卷轴,打开时,乃一幅韦氏小像。画师笔触细腻,线条灵动,女子娴丽深静的闺秀仪态跃然纸面。“你去寻了她?"杜如晦瞥了画像一瞬,旋即不可思议地抬头。韦氏微颔,坐入他身旁:“妾不过是欲见见传闻中令夫君倾慕多年的公主是何模样,谁料妾甫见了她,便知缘由。”杜如晦缄声不答。
韦氏笑道:“公主盛情款待了妾,妾与她一见如故,并提出为妾作此肖像,妾自然不敢,公主却言她欠夫君一幅画尚未兑现,不若予了妾。夫君,公主所言可为真?”
他刹那怔默一顷。
「公主拒了你的婚书,你不若及早死了这条心。京兆韦氏长女之母是我闺中旧交,其女淑均守则,堪为主母,我已为你聘请媒妁登门提亲,此事半刻也取误不得。」
「如晦无心婚事,母亲莫再逼迫。」
「逼迫?是你逼迫为母在先,为母不得已作出让步,如今倒好,公主已明确拒绝于你,你若再固执己见痴心妄想,为母宁肯舍却性命不要。莫非你情愿背负不孝名声,亦要将母亲气死在榻么?」
「母亲当真要绝情至此么?」
「放眼全长安,还有孰人能像我这般容忍儿子年过而立仍孑然一身?」郑氏态度坚决,再无回旋余地,一双眼目似利刃汹汹射来,「三日后为母替你纳采,一切由为母持办,木已成舟,你不必多言了。」原来,到底是人生南北多歧路,君向潇湘我向秦。暮日斜照窗扉,移转花影,杜如晦自回忆中抽离思绪,长叹一息,仰倒入椅中。
“你饿么?"观李惜愿嗅着集市飘出的饼香,似乎陶醉,长孙无忌问。李惜愿眨眨眼皮:“谢谢辅机老师。”
长孙无忌便嘱咐她原地等候,莫要跑远。
“公主莫非还喜欢杜学士?"侍女瑗儿眼尖,窥见适才杜如晦告辞时李惜愿扭头瞥他背影,将疑问埋入腹中一路,此刻终于遇到机会,一时嘴快道。李惜愿摇摇头:“他很好,但是我不喜欢他了。”“公主过去没想过嫁给杜学士么?"瑗儿遗憾道,“杜学士那么温柔,公主还是能照样写字击鞠打猎,杜学士定然不会干涉,即便他的母亲有所不满,也不敢指责公主。”
李惜愿一笑:“郑伯母是不会指责我,但她会让杜学士为难,我不想让他因为我而不快乐。我的自由不能拖累别人。”身后车流不息,人来人往,一阵足步渐近,长孙无忌踱来,将购买的胡饼递予她。
“你受伤了么?"他思及宫中风波,将李惜愿头脸手足望了又望,确信完好无损,于无人可见处缓缓松释。
“我无事,辅机老师不必担心。“李惜愿摊开手心任他观察,满不在乎道。“再说他们哪里敢动我。”
又是这副为了他人而不爱惜自己的做派。
他心中无端愠恼,片刻哂道:“那你不如遁入江湖专去打抱不平罢了,大盗贼子皆知你是公主,定不敢伤你分毫。”李惜愿未听出他是反话,把头一点,欣然接受建议:“我正有此意,辅机老师深得我心。”
长孙无忌失笑。
返回家中,李世民正于前厅与一苍袍老者交谈,远观老者形貌依稀眼熟,李惜愿再度跨上前,须臾,眸中霎时发出光亮。“虞老师!”
虞世南耳听一声猝烈欢叫,随即一个小身板扑上来,三寸外站定,咧出一个延伸到耳根的笑容。
他不禁微笑,抚过李惜愿发髻,手掌比了比少女的身量。“长高了,也长大了。“虞世南端详少女,感慨万千。岁月悠悠荏苒,山河亦改换他姓,时隔多年,老者历经目睹君王遭弑,兄长遇害,前朝一夕倾覆的坎坷,又辗转飘零为宇文化及、窦建德幕宾,随着河北易主,终于结束漂泊作客的动荡,最后回到了长安。归唐后的第一日,便能得见昔日故人,而李小六仍是与从前一模一样的笑嘻嘻脸盘,年近古稀的老者目中盈泪,不觉落下沾裳。李世民观他老泪纵横,不由劝慰:“小六在家,时常惦记牵挂远在他乡的虞先生,目下终能长久团聚,该是人间莫大快意事。”李惜愿忍住哽咽,点头附和:“虞老师终于回来了,又能指导小六读书习字,难道虞老师不高兴?”
虞世南闻言,颊中热泪逐渐拭干,过尽千帆的澄澈目间牵出一抹笑意:“自然高兴。上天眷顾,令虞某又能再回长安,再见阿盈,余生虞某再不敢奢求他物,惟求阿盈闲时常来探望,亦足以为欢。”他的愿望不日成了现实。
武德四年十月,李世民上请设立文学馆,邀大行台司勋郎中杜如晦、记室考功郎中房玄龄、太学博士陆德明及孔颖达、王府记室参军事虞世南等十八位当世名儒入馆议论政事典籍,儒雅之风旷古少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