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昨日在社稷坛祭祀,未能及时赶回。顾宁熙是第一次见到始利可汗,在看清他面庞后,头无端有些疼。天色渐暗,甘露殿前灯火通明,照亮了场中激烈比试的二人。“顾大人,请。”
旁席敬了顾宁熙一杯酒:“顾大人神色不太好,可是近来有些劳累?”“非也。“顾宁熙笑了笑,与他轻碰杯,“我只是担心场中的比武罢了。”第一回合大晋的将军惜败,第二回合似乎也落于下风。同为大晋子民,他们自然希望己方扬眉吐气。顾宁熙满饮了杯中酒,压下了心中毫无缘由的不安。右首次席,淮王陆忱命侍女斟酒,神色不悦。他的不悦不单单是为了比武失利,更是因朝中近来的动向。他与突厥蛮人斡旋半月,将给突厥的岁贡压到了往年的五成。分明是功劳一件,但朝中人却又想到昭王,道是昭王殿下扫清了中原,大晋对突厥谈判才更有底气。
陆忱闻言登时气上心头,突厥人贪得无厌,他与之周全劳心劳力。既不可让和谈破裂,又不能失了中原气度,谈何容易。他殚精竭虑一月有余,平白无故却让昭王跟他一同出了风头。至于昭王的军功,纵然他善于用兵,但如此功绩不过是时势造英雄罢了,正巧天命落在了他头上。
若非举全国之力,他能轻而易举灭了郑、夏两国?偏世人只能看到明面上的功劳,全然不知皇兄与他在京都的不易。昭王在外征战,是皇兄调度钱粮,筹措军资,让他没有丝毫后顾之忧。昭王名满天下,一人占尽风光,让他如何能心服?席上珍馐未动多少,演武六个回合,大晋负四胜二,最后一个回合已经没有再比的必要。
始利可汗得意之色尽显,高声笑道:“本汗今日算是领教了。”顾宁熙坐于席上中段,今夜不过碍于情面喝了两盏酒,酒也不烈,头却疼得厉害。
灯火耀目,顾宁熙闭了眼。半醉半醒中,脑中浮现的却是另一番景象。仍是始利可汗放肆轻狂的话语:“皇后娘娘寡居三年,本汗亦新丧可敦。不若你我二人结秦晋之好,两相圆满,何如?”文臣武将齐齐凝了神色,突厥自恃兵精将广,突厥可汗言语轻挑,当众求娶文帝遗孀,此乃中原的奇耻大辱。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尊位上的华服女子,受此屈辱,却是云淡风轻:“中原的佳酿醉人,可汗切莫贪杯。”
那一瞬顾宁熙仿佛能读懂她的想法,大晋宗室内乱方平,国力空耗得厉害,暂时不可与突厥交恶。
银杯中酒水轻晃,一幕幕画面在脑中跳跃似地闪过,顾宁熙只觉自己头疼欲裂。
她以两指抵住当阳穴,好一会儿缓过些劲来,以不胜酒力为由先行离席。自然不会有人注意到她,她不过六品文官罢了。而大殿中央左首第二,昭王陆憬的席位仍旧空着。他今日不曾赴宴。
从宫中回到宣平侯府,顾宁熙一觉直睡到了翌日黄昏时分。她醒来时便见到榻边吟岚担忧的眼眸:“大人终于醒了,夫人已遣婢女来问过好几次了。”
顾宁熙的头仍是疼的,睡得太久也觉疲累。好在今日是休沐,无须出门。
吟岚侍奉她更衣,道:“夫人命人请了李大夫,大人可要让他瞧一瞧?”顾宁熙沉默一会儿,拼凑着昨日宴上的零星记忆。她道:“你告诉母亲,我只是饮多了酒,没什么大碍。”“是,大人。”
吟岚吩咐侍女打水来给大人洗漱,今日的晚膳备得也清淡。顾宁熙喝着莲子粥:“我睡了一日,外间可有发生什么事?”她不过随口一问,孰料乐游院中负责采买的小厮忙道:“回大人,那突厥的可汗受了伤,要在京中多留一段日子养伤,怕是一时走不了了。”“这是怎么一回事?“顾宁熙喝粥的动作一顿。京中消息都传遍了,上至世家,下至平民百姓,几乎人人都在议论此事。小厮道听途说:“听闻是突厥可汗向皇室中人挑衅,自夸昨日宴上突厥与大晋的比武,突厥大胜而归。”
“他挑衅了谁?”
太极宫中,御医正在给昭王殿下上药。
明德帝将头摇了又摇:“你下手也太不留分寸了些。”陆憬沉默,由太医给自己包扎右手伤处。
至于那始利可汗,眼下根本下不来榻。
明德帝已吩咐人送了药材去,做足表面上的功夫。突厥使团中有大夫,自然不会放心用中原的医者。
“怎么如此不留情面?"明德帝知道祈安昨日夜半才回京都,晨起便遇上此事。
他出手太狠,以至于连自己的手都伤着了。陆憬言简意赅:“儿臣看他不大顺眼。”
明德帝不解:“你们二人并无交集,今日才是第一次撞上?"他分明有心让祈安少插手突厥之事,不想还是没能避开。“是。"陆憬坦然承认,然他只要见到始利可汗那副尊容,心中便是无名火起。
对面既上蹿下跳地递了机会,他焉有不成全他的道理?明德帝瞧他手上伤处,好在不算严重,将养几日便好。此事是祈安有失分寸,明德帝为顾全大局还得降旨责罚,但内心起初却是痛快的。
这些年对突厥称臣,由着突厥可汗凌驾在自己之上,明德帝身为大晋之主,怎能毫无气性。
兼之昨日宴上突厥人的放肆,可谓是新仇旧账一同算上。也是时候让突厥人知晓,今日不同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