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朝律例,若夫妻不相安谐而和离者,不坐。但须得双方同意,丈夫首先要写下一封放妻书。如若不然,单是女子主动提出和离,难上加难。顾宁熙思来想去,林杨肯定不会答应。一则他们成婚未满一年,和离有损两府颜面。二则离了阿姊,林杨不可能娶到更好的新妇,不会有好人家愿意将女儿嫁给他的。
宁国公府会全力阻挠,侯府更不会护着长姐,只会觉得阿姊令顾氏一门蒙羞。而她,她在这后宫中根本无能为力。
阿姊若要和离,必定兵行险招。顾宁熙想劝她三思,可话语绕在嘴边,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顾宁婉安慰着妹妹:“反正无论如何,都不会比眼下更糟糕。”看阿姊的模样,是已经有了打算。顾宁熙不敢去想阿姊要如何伤害自己,才能挣得一线生机。
她要帮自己的长姐,她究竟能做些什么。
顾宁熙忽而想起方才的细节,轻握住了顾宁婉的手腕,果然见到她一瞬轻蹙了眉。
她不敢置信,小心翼翼挽起姐姐的袖摆时,赫然见那白皙的小臂上有两道伤痕。
“他林杨一一”
顾宁熙心中堵得说不出话来,姐妹二人各自避开了目光。一个不忍看,一个不愿提。
顾宁熙站起身便向外奔,步履急促:“阿姊,你等我回来。”日光高悬,御书房前禁军巡察有序。
在廊下算着奉茶时辰的孙敬见到一身华服的贵妃娘娘时,一度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贵妃娘娘入宫这一年多来,可从没有来过御书房啊。“娘娘万福。"反应过来的孙敬忙见了礼。御书房的殿门紧闭着,帝王政事忙碌,理政时一向不喜有人搅扰。“我想见陛下,"顾宁熙目光中蕴了恳求,“可否劳孙总管帮我通传一二。”“这…“孙敬不免为难,但既然是贵妃娘娘,他还是前去一试。不多时孙敬折返:“娘娘请。”
顾宁熙踏入殿门,在她身后,御书房的门很快合上。御案上各方奏疏堆叠,陆憬搁了御笔:“怎么了?”顾宁熙来得匆忙,鬓边那支金累丝的牡丹花簪因一路疾奔都有些歪斜。没有任何犹疑,她跪于地,裙摆如花一般铺陈。“臣妾想求陛下一道恩典。”
御案后的人默了半息,与跪着的人四目相望。他走下玉阶,对顾宁熙伸出手:“先起来说。”顾宁熙咬唇,还想说些什么,陆憬道:“答应你,起来。”以元乐的性子,必定是遇到了不得不开口的事。陆憬将人带回御座前坐下:“说吧,这回要朕做什么?”“陛下能不能,助我阿姊与林杨和离?”
她声音有些轻,知道是自己为难了对方。哪怕是天子,也不能轻易出面干预臣子家事。
可她实在不知道还能去求谁,阿姊多在宁国公府一天,便多煎熬一分。她的阿姊,是宁为玉碎的性子啊。
顾宁熙忐忑等着面前人的答案,陆憬未说话,只将御笔递到她手中。“林杨的放妻书,自己写吧。”
一方空白的绢纸铺开,顾宁熙凝神思索,下笔审慎。“盖闻婚姻大事,当以两心心相悦为基,良缘天定,方得长久。然世事难料,错付之缘,强续反伤。
忆昔林杨与顾氏结亲之初,原盼琴瑟和鸣,共赴白首。岂知昔日盟誓,多为表象所惑,当初缔结婚约,实非两心所愿,其间曲折,局外人难明,唯当事者深知勉强。数载相处,初心渐显乖违,昔日之诺,终成空谈,隔阂日深,终难相安。
夫妻本为一体,若心不同道,情不相投,相守一日,便是一日煎熬。今思及此,与其相互牵绊,不如相忘于江湖。既缘尽于此,自当一别两宽,各生欢喜顾氏妆奁器物,悉数携归,此后生计,自能周全。某氏(姐夫名)亦宜另觅同心,再结良缘。自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前尘旧事,一笔勾销。恐日久生变,立此文书为证,天地为鉴,亲友共知。”虽是第一次书写,倒也周详备至。
陆憬传了孙敬入殿,将顾宁熙所拟的放妻书折起:“让人送去宁国公府罢。再备车驾,送顾家大姑娘回国公府商谈。”“是,陛下。”
孙敬不曾耽误,躬身退下。
顾宁熙写得急,宫中所赐的放妻书,宁国公府认也得认,不认也得认。天子不干涉臣子家事,但臣子若不从,便是公然藐视皇威。顾宁熙垂眸,悬着的心落了一半:“臣妾多谢陛下。”陆憬不答,只拉过她的手,替她擦拭了手掌上沾染的墨渍。放妻书递出去,在宫中送别了阿姊后,顾宁仍旧有些心神不宁。此乃宁国公府家事,明面上宫中不可大张旗鼓干预。顾宁婉也怕牵累妹妹的名声,婉拒了她派人随自己回府撑腰的好意。顾宁熙算着和离的章程,有了放妻书还要夫妻双方都签字画押,还得邀双方六名亲眷当见证人。顾宁熙不指望侯府能为阿姊做主,只求顾家长辈在此事上不要使绊子。
放妻书一式两份,最后还要上报给户部,变更户籍。这林林总总,顾宁熙困于宫墙中,不能帮着阿姊周全。夜已深,夜幕中闪烁着几点星子。
锦榻上的顾宁熙辗转难眠,察觉到身畔人的不安,陆憬侧眸看向她:“不必担忧,户部会加急催办此案。”
顾宁熙望入他眼中,他说话时,无端地便让人感到安心。陆憬在她额间轻落下一吻:“睡吧,很快便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