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语一顿,她改口道:“母亲她,是个什么样的人?”薛瞻屈起一膝,双手反撑在身后,答道:“是个很笨的人。”商月楹不赞同拧眉睇他,“怎的目无尊长?”薛瞻淡然把她一望,忽扯了唇笑道:“为了一个不爱她的男人,心甘情愿被一个情字缚住,明知他心里住了旁人,仍可笑盼着,盼阖家安顺,这不是笨,又是什么?”
商月楹默了一瞬,道:“我阿娘说,母亲与公爹,是相敬如宾。”他嗤嗤一笑,“相敬如宾?说与外人听罢了,没有人比她更爱薛江流。”听他直呼公爹名讳,商月楹惊诧与他四目相对,却在这一瞬看清了他眼底的讥色。
她听着苍树上的枝叶打在一处的声音,沉默下来。原以为薛瞻不会再继续这个话题,他又道:“我母亲,将一半的爱分给了我,寒渊,是我尚未离京时,她托人打造的,她走后,寒渊便成了我思念母亲的唯一寄托。”
“其实,母亲她很好,在我心里,她是全汴京最好的母亲,我说她笨,不过也是怨她不多分些爱给她自己。”
他侧首,静静望着她,圆月映亮她的面容,照出一丝柔来,“在很多事情上,我随了我母亲。”
“我…”
未说出口的话,被一阵咳嗽冲了回去,商月楹掩唇咳着,她听得耳热,心里忽然狂跳两下,好像有股无形的风吹进了几分忐忑进来。她忙岔开话题,声音拔高了几分,似这般就能遮住什么,“我还没去拜祭过母亲呢,不若明日我再去趟侯府…….
薛瞻勾唇,不去戳穿她拙劣的小动作,点点头道:“无妨,清明将至,薛家要祭祖,届时我与你一道去。”
商月楹抿唇应声,一抬眼,又撞进他乌黑的瞳眸里。今夜无风,四目相对,她却盼着刮来一丝风,吹散她身上燥热的那丝气息。她哑了喉,半晌找回自己的声音,小声道:“那个,我不想赏月了,能不能...…
薛瞻:“能不能什么?”
她臊红着脸,暗瞪他一眼,旋即一字一顿咬道:"抱我下去。”薛瞻拉起一侧眉峰,看她一眼,而后起身朝她摊开双臂,“你说我吓唬你,这回我不吓唬你,你过来。”
他离得近,商月楹只要伸手便能拽住他的衣角。踌躇片刻,她仍与内心在争斗。
这人摊着双臂,又催促了一声,“嗯?”
她忿忿撅嘴,旋即扯紧了他的衣袍,颤颤巍巍起身后,闭眼环紧了他的腰。下一刻,身子悬空又很快落地。
站稳后,商月楹立时推开了他,不顾他是何神色,飞快捉裙往外跑去。薛瞻在她身后目送她逃离,良久,扯着唇畔轻笑,低声道:“阿娘,瞧见了么?”
“她胆小得很。”
顺着庑廊跑回花韵阁,牙牙冲她讨好叫唤几声,商月楹才长舒一口气。可她眼下没心思逗弄牙牙,朝小黄犬投去歉意一笑,自顾进了寝屋。春桃铺好了床,正弓着身子在书案前整理一筐她看过的话本子。瞥见她回来,春桃手握话本朝她扬了扬,“夫人,快来瞧瞧,有些本子看过了,秋雨方才与奴婢说,城东暮雪斋的掌柜正往回收话本子呢,说是能用旧的本子去换些新的!”
商月楹慢吞吞走过去,垂眼往案上一望,映入眼帘的都是些旖旎酸儒的话本。
她心一跳,闭了闭眼,“这些我都看过了,都拿走罢!”春桃"哦'了一声,将手里那册话本子翻了几页,嘟囔道:“那这本留着,奴婢与秋雨闲暇时看看。”
商月楹闻声去细看她手里那本,看清书封上的字后,倏而及时开口:“我想起来了,这本我还剩半册未看,春桃,你另外挑几本拿去与秋雨看吧。”而后她伸手,动作飞快地抽走了春桃手中的那册话本,旋即塞进了枕下。春桃一愣,却也没嘀咕,应声后便搬着余下那些话本退了出去。商月楹立在原地,将窗推开一指宽,唤停春桃,“春桃!我、我有些累了,与荣妈妈和秋雨说一声,不必进来伺候!”春桃隔着游廊应了声。
窗一霎合上。
商月楹甩甩脑袋,拉开八宝柜取出干净的寝衣,而后往浴房走。再出来时,脑后乌发淌满了湿气,她握着干帕子坐在镜前,一下一下揉搓着发尾。
放下帕子,她踮脚吹灭珠帘外的灯烛,留了那盏明角灯在书案上晃着。肩背抵上床沿,她望帐顶半响,还是伸手将枕下那册话本摸了出来。垂眼看去,商月楹双颊倏而泛红起来。
这册话本,她当然看过。
时下流行卖些旖旎的本子,汴京的贵女大多不会日日出门游玩,歇在家里又无需做女红时,看话本子变成了打发时间的趣儿。她也不例外。
她摩挲着话本一角,略微锋利的边刺得她指尖一缩,又没忍住翻开一页来。不知是哪位避世大家,写了这等遐想连篇的故事,那些字眼描述,令她脸红燥热,干渴极了。
商月楹翻了个身,侧身躺着,握着话本细细瞧着。字眼泅进她心内,她一双眼停在几句描述上,视线迟迟未往下落。许是屋内只她一人,落针可闻。
须臾,商月楹握着话本沉沉睡了过去。
院外,春桃与秋雨躲在一处同看一册话本,春桃阅览速度极快,秋雨幼时也躲懒,识的字没她多,看话本便颇有些逐字逐句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