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姝出落得亭亭玉立,都有了做亲家的心思。
有很多人上门说媒,说得裴夫人耳朵都要起茧了。
裴夫人和裴姝说起此事,裴姝只说:
“娘,女儿身子不适,还需休养,不宜谈亲事。”
妹妹裴璇趴在裴姝的桌边,摇晃着小脑袋:
“阿姐,爹娘还有大哥会给你挑长安顶顶好的郎君的,你为什么不想订亲呀?”
裴姝眼角发酸:“因为,长安已没有顶顶好的郎君了。”
知女莫若母。
裴夫人哪能不明白女儿的心思?
“姝儿,娘知道你心里想着谁,玉琢是个好孩子,可沙场九死一生。薛老夫人守寡数十年,夫君儿子尽亡,白发人送黑发人。你是娘的娇娇儿,娘怎能忍心你嫁入薛家,看着你过那样的日子?”
裴姝继续专注地抄佛经,连衣角都不曾动一下。
裴夫人继续劝:
“若他只是个小门户的人家也就罢了,可玉琢是薛家人。我们裴家乃文臣之首,薛家在军中声名显赫,岂能联姻?”
日光落在书案,延绵成一条光亮的河,冲刷过裴姝的笔尖。
笔尖在纸上写下一行行小字:
……众生度尽,方证菩提……
一滴泪落下,晕开了一个“生”字。
接着一滴又一滴。
洇湿了纸张。
裴姝抬起头,泪流不止:
“娘,我想等他回来,哪怕嫁不了他,也想等他活着回来。娘,我想再等等他,也许他很快就回来了。”
“你这傻丫头,性子跟你爹一样倔。”裴夫人叹着气离开。
裴家收到过一两回薛家从边关寄来的信,明面上是薛玉成写给裴凌云的。
可信封中是两封信,还有一封是给裴姝的。
薛玉琢写的信并不长。
可裴姝从信里看见了大漠孤烟,凌冽寒风,还有千里难归的千军万马。
裴姝把信好好地收藏起来,然后去院子里舞剑。
她仰头看头顶的槐树。
槐花开了满树,洁白一片,像西北吹来的风雪。
可惜了,墙头再不会冒出一个摘花偷酒的少年。
薛玉琢离开的第三年。
裴姝抄的佛经堆满了书架,舞剑的动作愈发轻盈连贯,人也出落得更美了。
说媒的人快要踏破裴府的门槛。
裴府又收到了边关来的信。
一年一封。
这是第三封。
信上的字迹有几分潦草,纸上还有泥水干透的痕迹。
裴姝能想象到薛玉琢写这封信时,许是刚与胡人厮杀而回,字里行间都是无奈与悲痛。
他说,你可知胡人屡屡入侵,边关死伤无数?
他说,你可知将士尸骨无全,每一具尸体被北风撕裂,被胡马踏碎?
他说,你可知要多少枯骨亡魂才能撑起一个大瑜盛世?
……
裴姝看着信,泪盈于睫。
她不知道。
她只知,她的少年心中有义,眼中有道。
她站在槐树的静谧疏影里,耳边呼啸而过的都是将士的悲泣。
信的最后,薛玉琢说,不要等他了。
真的不要。
而裴姝这一次也没有等下去。
因为她躲不了。
永嘉四年末,后宫选秀,京城百官家中适龄的女子皆在候选名单上。
裴姝被宫里的嬷嬷和一顶软轿带走。
宫门深似海,再无回头路。
那一年,胡人大举兵力南侵,边疆厮杀数月,薛家军死守庭州。
庭州血流似长河,尸骨遍四野。
长安城烟火繁华,贺新岁如意。
她锦衣华服,在觥筹丝竹中一步步走上白玉阶。
他一身铠甲,在漫天风雪里拼杀出一条血路。
正月初九是个好日子,皇家纳采,贵女封妃。
她那剑气如霜的少年,在战场上盖了一身雪,再未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