炕上,双手托腮,睁大眼睛看着母亲给父亲洗头发。
程嘉束把头发揉了一遍,放水里冲过,端起铜盆,把污水倒进架子一侧的空桶里,又拎水壶重新倒一盆水。
如此反复洗了两三遍,才把头发洗干净。又拿起布巾给祈填擦头发,再转头看彦哥儿,这孩子,竞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程嘉束停下动作,轻声对祈填道:“彦哥儿睡着了,你稍等下,先烘着头发。我把彦哥儿抱他屋里去。”
祈填扭头,便看到已是闭眼睡着的彦哥儿。长长的睫毛又浓又密;圆鼓鼓的脸颊被薰笼烘得红扑扑的。
他平躺在炕上,小胸脯随着吐息,有规律地一起一伏,显然是睡得正香。祈填心心中不由一软,道:“外头天冷,抱过去怕要着凉,不如叫他就在这里睡一晚罢?″
程嘉束想想还是拒绝:“你身上有伤呢,怕他睡觉不老实,碰到你就不好了。”
祈填遂不再言语。
程嘉束摸摸彦哥儿的头发,见已经干透了,这才从柜子里取出一条薄被子,把彦哥儿连头一起裹起来,微微有些吃力地把他从炕上抱起来。孩子睡得沉,又是在自己母亲怀里,程嘉束将他抱过自己房间,又放在炕上,竞是毫无察觉。程嘉束轻轻把彦哥儿浴袍脱了,给他盖上被子,彦哥儿依旧睡得沉沉。
程嘉束看着儿子香甜酣睡的小脸,心中叹气。虽然是父子,可是对于不长在自己身边的孩子,祈填能有多少感情。程嘉束永远不会忘记,那日祈填以为是彦哥儿将痘症传给晖哥时,气势汹汹、恨不得将她母子除之而后快的样子。
如今流露出那点点关怀,不过是因为住在这里,面子上的几分客气罢了。可孩子亲近父亲是天性,彦哥儿如今这个年纪,哪里分得出什么真情,什么是客套。程嘉束不能明知祈填这个父亲对彦哥儿没有多少感情,还任由彦哥跟他亲近。然后长大发现事实后再受打击伤心。祈填不过住几日就走,怕是以后也不会再来。若是放任祈彦与他亲近,待祈填走了之后再不回来,孩子又该是何等伤心失望?与其让孩子后来难过伤心,还不如让彦哥儿一开始就远离这个所谓的父亲。在程嘉束自己选择离开侯府的时候,她就知道彦哥儿注定不能像旁的孩子那样,父母双全,父慈子孝。可本就是一开始就没有的东西,又谈何失去,更不必因此可惜。
再回到卧室,程嘉束已经调整好心情,一脸平和,看不出半点波澜。她帮祈填擦干头发,依旧放在薰笼上烘着。自己又把桶里的污水提到净房倒掉。
祈填头枕在薰笼上,看着程嘉束忙碌却沉默的身形,忽然隐隐觉得,自己之前对程氏的看法,或许,可能有那么一丝丝的不对。次日凌晨,天色未明,几十个亲卫们便穿了便装,悄悄分批骑马离开了别院。而待到晚上,别院又新来了一位客人。“夫人,这是廖先生。“常顺介绍,“廖先生懂医术,我特意请他来别院小住,照看下侯爷。”
廖先生仔细替祈填把了脉,看过伤口,又细细看过药方,方道:“侯爷伤势虽重,不过都是皮肉外伤,如今已性命之忧,只需徐徐静养即可。之前的大夫开的药方也算对症,侯爷且再喝上两天,两天之后我再依照侯爷恢复的情况酌情添减。侯爷无需担心,只安心养伤便是。”廖先生是自己人,深得祈填信重。见他如此说,常顺等人终于放下心来。祈填躺在床上不好动,只虚虚抬手:“辛苦廖先生一路奔波。接下来还要劳烦廖先生照看。”
廖先生拈须颔首:“份内之事,侯爷无需客气。”人走了一大半,别院终于不复前两日那兵荒马乱的一派乱象,渐渐地有条不紊起来。护卫们该养伤的养伤,该当值的当值,该操练的操练。程嘉束几个人也渐渐恢复了之前的生活节奏。
此前祈填便只信任常顺,贴身照料煎药的事全由常顺一力承担,程嘉束乐得清闲。后面又来了个廖先生,看样子祈填对他也是十分信任,便是常顺见到他来,都仿佛舒了一口气的样子,可见也是个心腹,由此程嘉束白日里便更加不必理会祈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