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第九十一章
冬去春来,侯府的年是在丧事中度过的,武宁侯与建安公主都病倒了,整个家里唯一能担事的只有程明簌,他像个木头一样处理完薛徵的丧事,身旁的人都在暗示他,顺带着一起把薛瑛的丧事也办了吧,程明簌将对方打了一顿。太子虽被禁足,可也并非完全倒台,程明簌从蛛丝马迹中推测出薛徵是死于太子之手,他们招揽失败,怕薛徵会追随六皇子,这才费尽心心机,在薛徵回京的路上设下埋伏。
为了所谓的利益,险些将好不容易收复的失地又拱手送了出去。六皇子惋惜得很,本以为会得到薛徵的助力,没成想太子行事如此狠毒,自己得不到的东西就要摧毁干净。
薛瑛已经失踪半年了,音讯全无,侯府一开始象征性地找了一个月,之后便仿佛当作这个人根本没有存在过一样。
程明簌不死心,沿着当时查到的一点踪迹,一直往北找,但北方那么大,薛瑛究竟去了何处,没有人知道,六皇子身边的幕僚时常劝他,薛瑛那样娇生惯养的人,离开了京城根本活不下去,也许她已经死了,正是因为死了,所以才毫无踪迹。
程明簌不信她已经死了。
她是金贵了些,可是她那么惜命,哪里肯死。她就是蠢,以为皇后和太子可信,随随便便就可以相信别人,将身家性命全都托付出去。
蠢,一直都这么笨,不肯动脑子,只会凭着意气行事。程明簌在心里责备她,责备薛瑛的逃离,他在心里发誓,等将她找回来,就打断她的腿,就是哭也没有用,捆起来,绑在他的身边,穿衣服吃饭都只能依靠他,连爬出去的力气都没有。
不是讨厌他吗,不是宁愿惺惺作态地勾引也要跑吗?她越想做什么,他越不让她如意。
只是这么想完,程明簌又有些后悔。
他也不无辜,嘴里面从来没说过一句好话,永远夹枪带棒地嘲讽,要是他认认真真表达自己的想法,要是早些和她将一切都说清楚,在武宁侯与建安公主都厌恶她的时候替她说些好话,她就不会相信外人,那么轻轻松松就被骗了。是薛瑛蠢吗?是他蠢才对。
不是被逼到走投无路,也不会随随便便将那点微弱的示好当做救命稻草。可他就是不想承认,不想承认自己会喜欢曾经几次三番想要杀了他的薛瑛。京城已经快要入夏,草长莺飞,但经历过战事的边关却萧条得厉害。薛瑛头疼症越来越严重,她昏睡的时间也越来越久,每次睁开眼,都不知道已经过去几日,庙里的老和尚看她可怜,会喂她一些汤汤水水。今日难得出了一个大太阳,是个晴天。
薛瑛挣扎着从席子上爬起,踉跄着走到窗边,透过破损的窗户去看外面的太阳。
太久没出门,她皮肤白得好像能透出血丝,薄薄一层,人也瘦得厉害。阳光映照在瞳孔中,暗淡的眸子难得恢复了一些色彩,像是琥珀。薛瑛记不清如今是什么日子,也记不得自己已经离开侯府多久。有时候醒来她会很茫然,自己为什么待在这个破庙里,往往要发很久的疯才能想起来自己是来干什么的。
她想回家,但是又拉不下脸。
回去干什么,反正也没有人在乎她。
也许这么久过去,家里人早就将她忘了,她本来就不该出现在薛家。薛瑛大部分时候都坐着发呆,她清晰地察觉到自己的生命在流逝,身体越来越差,总是出现幻觉,大概是为了蒙蔽自己,薛瑛总觉得薛徵还没死,自己只是和爹娘一起来关外找他。
她盯着庙前的空地,好像下一刻,薛徵会策马而来,给她带外面的好吃的。然而这种画面持续不了多久就会被别的东西冲散,爹娘满是厌恶的脸,下人眼里的鄙夷,薛徵的背影,她追着喊再多声哥哥他都不会回头。每次都哭着醒来,眼泪打湿席子,她眼看着自己渐渐消瘦下去,原本想要继续往北,但因为身体太虚弱,只能住在这间庙中。她已经不怕了,就算东宫的人现在追上来抓走她也没关系。薛瑛将自己身上带出来的所有钱都给了那个老和尚。老和尚脸上满是沟壑,笑起来的时候皱纹层层叠叠,他穿得很破烂,可薛瑛听出他的口音是京畿附近的。
她问老和尚来自哪儿,老和尚笑问:“薛二姑娘不记得贫僧了吗?”薛瑛瞪大眼睛,细细地打量,她如今变得越来越迟钝,记性也差,过了许久才想起来他是谁。
永兴寺的圆净和尚。
圆净说,住持传给了他的小徒弟,他到处化缘,为人超度,慢慢走到此地,借宿破庙时,看到她晕倒在门前,就将她扶了回来。薛瑛以前陪母亲去庙里烧香拜佛的见过他好几次,她最讨厌和尚,讨厌佛经,也不喜欢总是故弄玄虚的圆净。
幼时,圆净对她说,她天生的短命。
薛瑛气坏了,夜里拿着笔在和尚光秃秃的头顶画了个王八。现在看来,其实他说的挺对的,她就是个短命鬼。占了别人的身份,终究要还回去的。
薛瑛偶尔才想到那个人。
她说不出来自己对程明簌究竞是什么感情,厌恶?痛恨?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好像都没有。
那种最开始如潮涌般鲜明的情绪已经消退了许多,又或者是她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思考追究那些事情,她是个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