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桑没有再问,饶是夏日里投湖也难以存活,更何况是这样冷的腊月。宫中谋生之人便是这般,要为自己的主子赴汤蹈火,若是事情败露,便要去当主子的替死鬼。
李止桑在宫中多年,类似的事儿屡见不鲜。轿撵摇摇晃晃地路过朱雀大街时,李止桑这才忽然想起了沈素筠出门前拜托自己带的话,她转过头去望着沈时雨:“今日我出门前,你那小妹妹托我给你带了一句话。”
“你妹妹说,宋姨娘的那小侄女儿要来了,让你快些回府去处理此事。”李止桑的语气中有几分疑惑:“这宋姨娘的侄女儿又是什么来路?竟让你妹妹害怕至此?”
沈时雨闻言也有几分震惊。
他动作极其熟练地牵起李止桑的手,一字一句认真地为她解释:“这宋姨娘的侄女儿自幼父母早逝,便被家里人惯坏了性子,时常会来沈府寻宋姨娘说说话。”
“有时一住就是几个月。”
李止桑看着沈时雨骨节分明的手握着自己,面上隐隐有些发烫:“那倒也不至于让你妹妹这般害怕,她今日都…“她的尾音忽然轻颤,后边半句话没有说出口。
可都一副委屈得流泪的样子。
她不悦地瞪了瞪沈时雨,方才他使坏一般轻轻捏住了自己的尾指关节。沈时雨轻叹一声:“阿筠与宋姨娘的侄女儿相与不来,祖母自然是偏心母家的人,便处处要阿筠让着她。阿筠在她那儿受了不少委屈,自然心生不悦。”噢,这沈家老太太也当真是个分不清事情轻重之人,这亲孙女儿难道还不如母家一个小姑娘来得重要么?
可真是老糊涂了。
李止桑不免有些忿忿:“我若是你妹妹,就不会任由那人欺辱自己,她若是胆敢在我面前造次一一”她恶狠狠道,“我定叫人撕烂她的嘴!”沈时雨正垂眸把玩着李止桑柔软的手指,闻言他轻轻勾了勾唇角,点点头称赞道:“我们眇眇自然是一点儿委屈也受不了。”这话听着不像是夸赞。
李止桑红了红脸,哼了一声将自己的脸转向另一侧,决心不再理会沈时雨。沈时雨喉间溢出一声低笑:“所以阿筠需要个会撕人嘴的嫂嫂,这才不会被旁人欺负。”
这下李止桑连耳廓都染上了红,她哼哼两声:“我才不帮你妹妹呢。”北风掀起轿帘的一个角,沈时雨瞧着朱雀大街熙熙攘攘的人群,忽然想到了什么,便问道:“眇眇今日还吃不吃糖炒栗子?”李止桑一边想着沈时雨叫自己乳名怎的越叫越是顺口了,又一边想起了那日沈时雨为自己买回来的那袋糖炒栗子她一粒未动。都怪那日沈时雨忽然抬头,她才会不小心亲到他的嘴角。想到这儿,李止桑又恍惚地想起来自己今日去宫中找沈时雨的真正用意。她将脸转了回来,十分严肃地看着沈时雨,开口问道:“沈时雨,你今日为何躲着我?”
李止桑极少这样完完整整地喊沈时雨的名字,幼时她一声声叫“沈哥哥”,后来长大了一些,沈时雨当上了首辅,她便与其他人一起喊他“沈大人”。沈时雨怔了怔。
他今日确实是存了几分躲着李止桑的心思,他也没想到,李止桑竟能这般敏锐地察觉到。
也没想到她就这样口无遮拦地问了出来。
有时候,他倒是羡慕李止桑这般直爽的性子。沈时雨不自然地抿了抿唇,他不习惯撒谎,可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要如何向李止桑解释自己的心思。
他……
他不该觊觎长乐公主。
那些肮脏的、见不得台面的念头让他几欲发狂。在他迄今为止二十五的短暂人生里,这是他第一次感到慌乱,是他第一次因不知如何面对而选择了逃避。
李止桑瞧着他这幅为难的模样,沉默半响,最后只道:“以后可不许躲着我了,沈大人。”
沈时雨没有应答,只是神色柔和地又握紧了李止桑的手。他确实不该觊觎公主。
沈时雨想,待日后李止桑反悔,他定然不会强留她。她本就是小姑娘性子,大约也只是贪图一时的新鲜罢了。暮色从不断掀起又落下的轿帘中漏进来,闪成了明明灭灭的光斑,李止桑看着那光斑在沈时雨的衣摆上跳动,又看着他垂眸时微微颤动的睫羽在暮色里被染成几乎透明的金色。
心念一动,她缓缓地贴了过去。
她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与沈时雨这般亲近的呢?李止桑想了想,是从上次她不小心亲了沈时雨一下开始,还是从沈时雨为她上药时的肌肤相贴开始?
又或者说,他们这些年里其实从未变过。
只是从前他们之间隔了太多道规矩礼数,也隔着皇城无数的深深宫墙。李止桑突然有些感谢阿延那了。
动作间,她发上珠钗那金丝掐的鸾鸟羽翼发出清凌凌的细碎的响。沈时雨随即抬眸,侧过脸去看李止桑。
李止桑便是在这个时候将自己柔软的唇落了下去。沈时雨恍然。
少女柔软的唇上带着口脂的甜香,恍惚间让沈时雨想起了幼时常吃的李环砀。
那是一种用砂糖、香苏与牛乳煎炼的乳糖,通体雪白,因散发着诱人的奶香而红极一时,日日里都有人在未开张的铺子前排着队,只为了第一时间能买到乳糖。
幼时的沈时雨并不似旁人那般痴迷乳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