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幸妤回过神,算着时辰差不多,薛见春应当已得手,遂轻轻点头:“好,回罢。”
言辞间,似夹着一声轻轻的叹息。
芳澜和静月此刻似乎明白了几分,夫人为何不愿留在大人身边。天地广阔,人世繁华,夫人却只有四方天空。等大人娶妻,夫人身为外室…将来的日子怕是更不好过。
可谁人日子好过呢?她们这些签了死契的奴婢,说不定哪天惹了主子不快,就命丧黄泉。像明夏那样。
人各有命,谁也不配说谁的选择是对是错。温幸妤不知她人所想,怀着忐忑不安的心,离开慈云庵,坐马车回城。回到汴京城,天色彻底暗了,疏星和明月刺破浓稠暮色,透出几点光亮。进城没几步,忽有人拦马车,她掀开帘子一看,正是薛见春。亲卫仆从神色戒备,薛见春恍若未觉,神色惊喜:“哎呀,还好遇见你了,我今日去城外登高,回城时马车坏了,走了小半时辰才到城内。”
“可累死我了,妤娘你不介意送我一程吧?我家太远,实在是走不动了。温幸妤朝她伸手,笑道:“当然可以,快上车。”薛见春跳上马车,温幸妤放下车帘,给她倒了杯茶,推至跟前,做口型道:“成了吗?”
薛见春点头,凑近温幸妤,用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耳语道:“出了点意外,李明远今日破天荒没出门,东西我没拿回去。”温幸妤登时紧张起来,悄声道:“放在何处了?”薛见春道:“我寻地方的时候,碰到沈大人,他说你与他青梅竹马,可以暂放在他府中。”
温幸妤愣了一瞬。
她没想到这事能跟沈为开扯上关系。
薛见春愿意帮她,一来是对方有颗侠义之心,二来是她们做了笔交易。薛见春家有个镖局,在同州一带很有名气,可一年前,她父亲和干妹妹在一次押镖时,遇见流寇,不慎丧命。现在就剩她体弱的母亲苦苦支撑镖局。可自打她父亲去世,外头便传言她家镖师都是花架子,连流寇都对付不了。自此镖局生意一落千丈,那些镖师没有活干,拿不到银钱,便纷纷离去,只剩下十来个承过她父亲旧情的镖师还在。可人总要吃饭的,这些镖师还要养家糊口。薛见春不想让父亲一辈子的心血付之东流,也不忍母亲日日辛劳,更不能眼睁睁看着那些从小看她长大的叔叔伯伯生计困难。她当初嫁到李家,一方面是她父亲二十年前救过李行简父亲一命,二人交换信物,定下未来子女的口头婚约。
另一方面,是李行简的父亲答应,若是按约出嫁,此后李氏货物皆由其镖局押送。
最开始,镖局的确生意好转,可成婚前,薛见春却无意得知,那些流言大多是李氏放出来的。
薛见春察觉出问题,觉得父亲的死或许有蹊跷,于是和母亲商量后,毅然决然嫁入李氏,决心查清真相。
成婚后,李氏果真不顾约定,以各种理由推脱,不用她家镖局押送货物。薛见春没办法,只好想办法赚钱,维持摇摇欲坠的镖局。温幸妤得知此事,提出做熏香,让薛见春去卖,银钱三七分成,她三薛七。外加薛帮她找观澜哥的骨灰。
最开始她还担心事情败露会连累薛见春,但薛见春说,祝无执和李行简乃好友,祝无执不可能杀兄弟妻。
温幸妤一想也是,故而放下心来,安心合作。薛见春帮她是合作,那沈为开呢,他为什么帮她?总不能真是因为幼时玩耍的那点情谊。
温幸妤心有不安,但事已至此,她只好安慰自己,沈为开为人良善,又才思敏捷,东西留在他那,说不定比放在李行简书房还安全。她思索了片刻,同薛见春耳语道:“且先放他那,等有机会,再换地方。”薛见春知道自己搞砸了约定,也很愧疚,握着温幸妤的手保证:“你放心,下次不会再有这种意外了。”
温幸妤点点头,正好到了李府外,二人便告辞分别。回到宅子,祝无执还未归来,她忐忑等待。大
星稀河影转,霜重月华孤。[1]
祝无执随护御驾回宫后,又于宫中参重阳宴,直至深夜,才自宫门出。此时街上灯影煌煌,行人寥落,两侧店铺楼肆各色菊花妆点,秋风卷香气。他并未乘马车,兀自穿过长街。
走至虹桥时,曹颂快马追来。
停下脚步,曹颂翻身下马,扑通一声跪下,面色发白,拱手道:“主子,属下该死,陆观澜的骨灰…遭贼人盗走了!”祝无执轻叹一声:“起来吧,我知道。”
曹颂见其面色如常,不似发怒,没忍住问道:“主子,您…早料到了?”祝无执淡淡嗯了一声,望着汴河上两三点渔火,眼底有了然,也有失望。的确猜到了。
月余柔情蜜意,不过是梦幻泡影。
他一开始就知她有所图谋,所有的小意温柔,不过是虚与委蛇。可那又如何呢?假的情意也是情。
他贪恋这一切,放纵自己沉溺,将所有的怀疑压在心底,收敛本性,对她有求必应,温柔体贴。
如此费尽心机,只盼着她有朝一日被打动,能想通,最后真心实意留下。可惜她太固执了。
她看不到他的用心良苦,总是把他的情意踩在脚底。在这场梦里,他和她最亲密无间。
梦醒了,她又会把他当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