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滚下山坡后,高月窈那古怪的眼神却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再想想对方一路上的异常,以及推她时那句语调奇怪的“安心去罢”,她就心有不安。
上次有这种不安感,她就跳入了祝无执的陷进,被掳至山寨。这一次,她当机立断决定不跟车夫离开,只把观澜哥的骨灰送出去。骨灰调包的事她从未告诉过任何人,高月窈只知她要逃,却不知她要带着骨灰逃。
遂这次把骨灰调包,祝无执不会发现。
观澜哥的骨灰安全,她就没多少顾虑了。
这次她主动回去,祝无执定会更加放松戒备,剩下就是等一个时机,一个能让她彻底脱身的时机。
至于为何敢把观澜哥的骨灰交给那车夫。一来敢接这种生意要钱不要命的,要么是赌徒恶汉,要么就是家中出了大事急需用钱,不得不铤而走险。这老车夫显然是第二种。观其袄子上针脚细密的补丁,就知他有妻有子。更不用说螺车上还有"赁马处"的标记。有家室又有谋生活计,意味着他做什么都会有所顾虑,没必要冒着杀头的风险,谋财害命。二来,温幸妤知道高月窈本性良善,雇车夫前,定都摸清了人品,不至于让她陷入危险。
三来,这车夫裸露出的手腕上戴着木樵子做的佛珠,俨然是佛家信徒。这样的人,对骨灰类的东西有敬畏之心,不会随意丢弃处理。故而温幸妤敲打一番后,放心把骨灰交给了车夫。至于她……自然是顺着路走,等待祝无执找来。温幸妤扶着粗糙的树干,踩着深雪,忍着右脚的刺痛麻木,出了山林后,走上了一处平阔的山路。
天地上下一白,万籁俱寂。
热气呼出来,顷刻在眉睫上结白霜。
温幸妤浑身又冷又疼,她把斗篷的帽子戴着,捡了树枝做拐,慢吞吞在雪幕中挪。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她眺目望去,只见遥遥雪色中,有人打马而来。北风凛冽,雪片如刀,黑貂裘,照夜马,衣袂翻飞间,劈开浓重雪幕快马奔来。
祝无执目力极佳,远远就看到了雪地里那道身影。离她还有几十步时,他勒马而停。
四目相对,一个浑身狼狈,一个衣角不沾半片尘埃。他端坐高头大马上,手握缰绳,居高临下地睨着,眼神比漫天飞雪还要冷。女人狼狈跌在雪窝里,眉睫结霜,脸上好几道细小伤口,斗篷上沾满了雪泥,皱皱巴巴,褴褛不堪。
温幸妤仰起头,面色惨白,望着神色漠然,无动于衷的祝无执,结霜的睫毛被热气融化,眼角滚落一滴泪。
“祝长康庚……你怎么才来?”
天地广阔,万物素白,祝无执眼中却只映出那张苍白委屈的脸。怀疑、愤怒、失望……所有的情绪如同铺天盖地的大雪,被这滴泪融化,直流淌进心窝。轻而易举撕裂他冷若冰霜的假面,令他弃甲投戈,不战而败。祝无执静默片刻,翻身下马,将她从雪窝中拉起来,解下她身上冰冷的斗篷,裹上他的裘衣。
“上马。”
貂裘温暖,驱散了几分寒冷,温幸妤仰头看着祝无执紧绷的下颌,小声唤道:“大人……
祝无执冷眼看着,并不回应。
温幸妤知他心有恼恨,只好住了口,一瘸一拐往马跟前走,还没走出去几步,又是一个踉跄。
祝无执眼疾手快扶住,垂眼扫过她的右脚,什么都没说,把她仔仔细细裹好,横抱置于马上,又翻身上去,将人搂在身前,一夹马腹,朝山下的路去了。温幸妤安分窝在祝无执怀里,贴着他温热的胸膛,听那蓬勃跳动的心,一下又一下。
或许是因着即将主动踏入牢笼,又或许是身上的伤太疼了,她紧紧攥住了他的衣襟,忍不住小声啜泣起来。
祝无执有所感,略一垂眼,见她埋在自己胸口,大抵是受了伤疼得厉害,哭得浑身都在轻轻发颤。
他收紧了拥着她的手臂,哑声道:“为何不走。”看不清女人的神情,只听得她哽咽回答:
“我不知道……走了一半,摸到你送我的白玉菩提珠串,忽然就不想折腾了。”
“我…我想见你……”
满含哭腔的回应,被耳侧呼啸的风声吹散,远远抛在覆雪的山野。祝无执长叹一声。
罢了,且再信她一回。
他想,只要温幸妤肯回头,只要她心心里有他,哪怕只有一点点,就怎样都好。
只不过,这次回去,除了处置那群连主子都看不住的废物奴才外,另要彻底切断她跟外界的往来。
熏香、朋友、书籍、金银铜钱……全部都要清理掉。她眼中只需有他,只需听他的话。
独属他一人所有,从穿到戴,由生到死,皆由他掌控筹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