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赏,心动不已,面见国王王后,说自己知道九色鹿在哪。王后喜上眉梢,亲自坐着马车,急不可耐地往树林赶。九色鹿看见旅人带着大队人马前来,心中已然洞悉。它不卑不亢地走出来,与国王理论。最终国王羞愧难当,没有捕杀九色鹿。而那背信弃义的旅人,也如他誓言所说,全身长满恶疮而死。
“故事很简单。”宁玛总结,“但是画的真好呀。”
不必宁玛详细指引,周亓谚自己也注意到了画中那些细节。
王后将手臂搭在国王的肩上,脚掌都急不可耐地探出了裙摆,恨不得当场亲自捕捉九色鹿。以及马车上,绘有片片飞扬的帘幕,似乎真有了飞驰而去的感觉。
看见周亓谚的视线一直落在那辆马车上,宁玛忍不住说:“敦煌壁画里,很多这样的形式。428窟里,萨埵太子本生图里也有类似的画法表达。”
不管是现代的漫画,还是近现代的连环画,乃至20世纪初未来主义的某些画风特点,都有和它极其相似的地方。
原来早在千年前,它们就已经被镌刻在了泥土墙幕。
周亓谚忽然勾唇,冷冷嗤笑了一下,无声自嘲。
有多少所谓的先锋艺术,不过是无知的新瓶装旧酒。好比毕加索一朝石破天惊的立体主义,剥离不开非洲土著艺术的根基。
目前在数字艺术领域大热的Refic Anadol,他作品底色里的“重复堆叠”,或许也能称为代码时代的波普。
他好像忽然懂了,老头儿为什么非要让他来敦煌。
虽然不管什么领域的发展,都是后人踩在前人的肩膀上,但现在所谓的艺术家都太傲了。
曾经这些建造者,为文人贵族所轻,不被留名,只草率地被称为“画匠”、“木匠”、“泥匠”……到了后世,他们依然甩不掉“匠人”的名号。
但只要你走近看一看,就能感受到,他们生命创想的痕迹,和自己的浅薄可笑。
周亓谚有些意兴阑珊,半垂眼睫:“再随便讲讲吧,艺术鉴赏部分就算了,不想听。”
宁玛“哦”了一声。
她换了个更轻松的语气说:“那说点有意思的吧!九色鹿的故事这么出名,但整个莫高窟,有塑像壁画的洞窟492个,却只有这么一幅鹿王本生。同样讲本生故事的,比如萨埵太子舍身救虎之类的,却在很多洞窟里都有描绘。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为什么?”周亓谚觉得她像在给小孩讲故事似的,有点想笑。
但别说,反而真的让他放松下来了。
“其实这和佛教中国化有关,之前我们说,本生故事其实就是释迦牟尼佛的前世。那么在中国传统思想的认知里,只有作恶的人才会堕入畜生道。伟大的佛祖的前世,怎么可以是一只鹿,哪怕是一只神奇的九色鹿,也不行。”
宁玛讲起这些,也变得眉飞色舞起来:“同样的还有,在印度或者尼泊尔,那些犍陀罗风格的浮雕上,刻画的都是《因果经》里的‘梦象入胎’。讲摩耶夫人午睡,梦见一头小象隐入腹中,然后释迦牟尼佛就此出生。
“但是在中国,‘梦象入胎’变成了‘乘象入胎’,是菩萨骑着大象,来到摩耶夫人梦中。都是因为当时的人们,无法接受佛祖和牲畜有这样的渊源。”
“你是不是经常给小孩儿讲?”
宁玛对上周亓谚似笑非笑的眼睛,抑扬顿挫的语调突然卡在了喉间。
被发现了。
宁玛咽了咽干涩的喉咙,强行辩解:“谁说的,大人小孩我都经常讲。”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不服气地对周亓谚说:“你来,我给你讲个成年人的。”
宁玛带着周亓谚往洞窟左边走去。
周亓谚轻笑,愿闻其详。
“南壁这边,也有一个故事。”宁玛说着,手电光打在了壁画上。
“你看,最开始的一幅,是少年跪在高僧脚下剃度,正式成为一个小沙弥。”
高僧及一众比丘的饭食,都由住在附近的一户优婆塞,每日按时送来。
这天,优婆塞受邀出门聚会,却忘了叮嘱留在家中的女儿,要去给比丘送饭。
因为饭食久等不来,于是高僧就遣这个小沙弥亲自去取。
黄昏落日,少女开门看见小沙弥,一见钟情。
热情的少女让小沙弥进到屋子里来,小沙弥垂下眼睫,些许躲避着说:“施主请取了饭食来,我得快快回去。”
但少女情愫不减,她羞怯又火热地对小沙弥吐露真心:“小师傅,你如此年少,为何要出家,青灯古佛多么孤寂。不如下山,与我成亲。”
少女一把抓住他的手,小沙弥惊慌失措。
说到这里,宁玛突然停顿了下来。为了看清斑驳的壁画,周亓谚离她很近,炙热的体温散发开,汗珠从宁玛的脊背划过。
这个故事,明明已经讲过百十遍。但只有这一次,宁玛觉得,她好像感觉到了那个少女的炙热。
但她却又像那个小沙弥一样,退后了一步。
宁玛继续讲:“小沙弥挣脱少女,他的内心也很混乱。他说你先出去,他需要自己考虑考虑。”
少女不疑有他,欢欢喜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