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康将望向窗外的视线转了回来,“染染,这件事牵连甚广,你确定要我说与你听么?”
“祖父,您也说了,天下要乱了,那还有什么事情是说不得的吗?”梁染墨又反问回去。
“既然你这么想知道,那祖父便告诉你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吧。你说得不错,安平六年的宋氏贪墨案就是陛下一手炮制的,目的就是为瓦解宋氏的权势与声望,让其再不能威胁皇权。”
梁染墨虽然已经确定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安焱,但是当真相从除她之外的人口中说出来时,她心底就升腾起一种感觉,你看,真相永远不会被掩埋,即使宋氏亡族了,但总有人知道在贪墨一案中,他们是无辜枉死的。
“您是已经知道了当年全部的内情么?”
“是的。当年我从赵府夜宴回来后,便又继续深查了下去,我发现这一切并不仅仅是陛下默许赵右做的。而是,这件事情本就是他亲自布局设计的,有多位大臣参与执行,其中包括刑部侍郎刘乘宴,他负责于押运途中偷盗赈灾银并嫁祸给宋氏,户部侍郎赵右负责藏匿赈灾银,然后等事情尘埃落定后再将赈灾银放回国库。”
梁染墨立马想起了宋氏定罪抄家后,安焱去静妃宫中的次数确实比从前多了,“刘乘宴是静妃的父亲,安焱同他做了交易,只要他为安焱好这件事,那么静妃在宫中的地位将会更加稳固,他们刘氏也将会扶云直上。”
梁康朝梁染墨点点头,“没错。刘乘宴在前朝为陛下办事,那陛下给静妃的宠幸就是他扶持刘氏的表现。”
“至于赵右,我曾听闻赵右的女儿柔妃有孕后意外小产时曾一度认为是先皇后害的她,赵右针对宋氏或许还有一部分原因是为她报丧子之仇。”宋云想起了当年她负责照顾怀孕的柔妃,但柔妃却遭人设计意外小产,当时柔妃一心认为是她见不得安焱有其他孩子所以出手害她,就算后来安焱调查出来不是她所为,柔妃也仍旧恨上了她。
“我根据查到的线索进行推断,赵右参与执行一方面是为了将宋氏拉下高位他才有出头之日,另一方面是若陛下将来还想启用藏匿的赈灾银,那么一定绕不开户部,所以户部一开始就在局里了,其中或许也有为给女儿报仇的心思,毕竟若是柔妃生下了皇子,那他们便有了夺嫡的资格。”
“那您致仕又同这件事情有什么关联呢?”梁染墨听完祖父前面说的话,总是觉得贪墨案的真相应当是同祖父致仕有关。
梁康放下手里的茶杯,起身走到窗边,看着院子中那棵桂树,答非所问地同梁染墨说:“你看院中的那棵桂树,是不是长得很好?”
梁染墨没想到祖父会有此一问,于是她也起身,走到了窗户的另一边,也将目光放在了院子里的那棵桂树上。这棵桂树在她刚进这个院子的时候就看到了,甚至连这院子的名字都同这桂树有关。“长得确实很好。”
“我从小便在这棵桂树下长大,我的父亲也就是你的太祖父,对我的希冀便是蟾宫折桂,登天子堂,承袭帝师,光耀门楣。”
“太祖父对您的期望您确实都做到了。”
“但我从小便时常在想,我读书难道只是为了成就三代帝师的美名么。当我在书中读到前人所写的‘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时,我便被这句话所震撼和触动,那一刻我觉得这就是我人生目标。再长大一些,我便明白了帝师的作用就是为国家培养一个明君,只有一代名君才能带领百姓开创太平盛世。因此我参加了科举,进了翰林院,编修史书兼为众皇子授课讲学;接着又因为先帝的赏识,被封为太子太傅。我尽心教导太子,希望他能成为一个明君。”
梁染墨知道祖父话还没说完,于是也没有打断,静静地听祖父继续说下去。
“但当我发现陛下为了巩固自己的皇权对宋氏全族痛下杀手时,那一刻我的信念动摇了,我发现我教导出来的帝王阴暗、狠辣,甚至因为猜忌而让无辜之人断送性命。我多年悉心教导出来的人并不是一个明君,也不会成为明君。”
窗外开始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雨珠争先恐后地打在桂树叶子上。
“再加上当年你父亲刚刚步入朝堂,我们梁氏多年来默认的传统就是尽量不要太多人同时入朝,加之当年我对安焱太过失望,于是便直接选择了致仕。”
梁染墨能感受到祖父心里的情绪变化,今日她刚来时,祖父对安焱的称呼还是“陛下”、“安平帝”,当他说到此处时已经没有了任何对帝王的敬畏之心,而是直呼他的名字。
“祖父,您不要难过,安焱没有在您的教导下成为一代明君并不是因为您教得不够好,而是因为他生来就阴暗狠辣,同您一点关系都没有。”梁染墨开口安慰道,“再说了,祖父您不是把父亲和我都教得挺好的吗!”
梁康听见梁染墨安慰他还顺道夸自己优秀时不免觉得有些好笑,于是转头回来看梁染墨,“是了,我们家染染被我教得极好,一点也不比那些男子差!”
“那是,他们读的书说不定还没有我读得多呢!”
梁染墨见梁康眉眼间的愁绪不见了,甚至被自己逗得展颜一笑,心里也舒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