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人间路。
宋觅一个回眸,元箬上前咚咚叩起大门。
过了良久才来了一名皂吏,打着哈欠开门,探出一张不耐烦的脸。卢枫将当地和尚欺骗百姓,数名女子无辜丧命之事简言概括,要求见他们的长官。那皂吏听完,却斥声道:“我当什么事,县太爷不会见你们的,赶紧走!”
言罢就要关门,卢枫一掌拍上门板,正要发怒,宋觅从袖中取出一枚玉牌,递了过去,和颜沉声道:“烦请阁下将此物交予县令过目。”不过多时,衙署大门豁然大敞,整个江阳衙门明灯亮起,恍若白昼,陆县令整冠理袖,疾步从里堂走出,行至宋觅面前,深深长揖,“卑职陆埕见过王爷。”
陆埕本是京城世家子弟,国朝进士入仕,按制必须外放三年,他便来江阳走个过场,任职期满就会调送回京。
居尘默然站在一旁,冷睨他满脸的谄笑。
当年,陆埕是七品县令,居尘是八品县丞,官大一级压死人,居尘在他底下办事,吃过不少苦头。
宋觅开门见山,直接询问当地陋习河伯娶亲一事,陆县令可知情。陆县令干咳好几声,瞥一眼躲在居尘身后的丽娘,想是这新娘畏死,才孤注一掷,跑到贵人面前告了状。
他一时掂量不出宋觅发声询问此事的内心真实想法,开口的话语颇有几分推诿,反复强调这个恶习十分难改,主要是当地百姓过于信奉。卢枫怒道:"可那投入江中的,都是活生生的人命!”陆埕噤声,觑向宋觅。他望着蓬山王喜怒不形于色的俊美面容,揣测半响,看了眼旁侧的居尘和永安,怕他接下来想说的话,在场的姑娘不爱听,便将宋觅请到一边。
蓬山王弱冠之年手握重柄,在朝堂名号可谓响彻天际,在陆埕眼中,他年纪轻轻便能坐上内阁首位,自是手腕够厉,城府够深,绝不可能是个愤世嫉俗的愣头青。
而他这样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物,又怎会不懂这世上多是听风是雨的愚民。你就算要求他们不信,他们也不会听。想要规束他们,非常之时,只需给出一点信奉,便不用再多花心思,同不可抵抗的天灾作对。
“太平之下,必然要有牺牲。小公主前往吐蕃和亲,何尝不是为了大梁的安宁?”
陆埕说到最后,抛出这么一句话,便是希望宋觅可以理解他的难处。居尘耳朵尖,不动声色将他说的话尽数听完,双手不由紧握成拳。当年居尘刚到江阳,听闻此等陋习,也曾连夜拟了一道折子,往朝廷上送,还没出蜀川,就被打了回来。
蜀川上层的官员,无人将此事放在眼中。在他们看来,每年牺牲一名女子,便可平息百姓心中怨气,乃是一本万利的治理手段。他们当然不会说出口,只是统统以公务繁忙,选择了漠然处之。陆埕话语甫落,宋觅一时陷入沉默。居尘站在他侧后方,看不清他此刻的神色。
不过须臾,宋觅朝陆埕问道:“你可曾为河伯新娘送过嫁?”陆埕略一颔首,将当时百姓围观的盛况悉数描绘,强调百姓心中的愿景正是如此。
宋觅续问道:“你亲眼看见她们被百姓投入河中?”陆埕再度颔首。
宋觅冷睨他一眼:“来人!”
“州县长官乃亲民之官,是吏治起始,代表朝廷颜面,你身为当地百姓的父母官,身居枢要,却懈怠职责,尸位素餐,眼睁睁看着数名无辜女子丧命无动于衷,纵容豺狐之徒草菅人命!”
宋觅命军官直接卸了他的乌纱帽,打入地牢,听候发落。这一夜,他们直接在江阳衙署留宿。
宋觅想查明河伯娶亲一事的始末,以及泸江屡发洪灾的根源。他连夜召集了府衙三班六房的大小官吏,一一审问,而后坐到内衙,翻阅历年洪灾卷宗,彼时已是子末,居尘怕他一查就是一晚上,提出给他帮忙。没有人比居尘对江阳衙门的卷宗更加了解,很快,宋觅经过她似有若无的引导,找到根本所在。
两人在卷宗室秉烛交谈,宋觅低头看着江阳水利绘图,思忖半响,抬头正想同居尘续话,只见她一时疲累,无意间已经趴在案牍上,阖眸打盹,头朝向他这厢,闭眸之前,似是一直都在看着他。
两人不是第一次加班加点,前世的她,从来不会在打盹的时候,面向他这边。
宋觅每次看去,都只能看见一个乌发叠鬓的后脑勺。宋觅支起下颌,盯着她埋入臂弯半截的芙蓉面看了会,转眸看向屋中漏刻,已近卯初,能睡一刻是一刻,他脱下外衣,披到她身上,将案上烛火朝他这边挪了挪,避免晃到她安睡的眼睛。
鸡鸣时分,居尘翻了个身,半醒不醒,睡梦中穿过一片迷雾,重新回到了江阳。
是前世二十年后的江阳。
“砸,全部砸掉!”
“快把这神像砸了,这等奸邪小人,不配我们供拜!”“还有那道颂碑,一起砸掉!”
“亏我们如此爱戴她,想不到,她成了一个不忠不义的奸臣!”“我就说女子当官不靠谱,当初她来江阳的时候,我就不看好她。”“不顾大局,自私自利,祸乱朝纲!”
“快砸!”
摄政王宋觅一夜病逝,内阁首相李居尘伏诛,朝堂一时间风云变幻,曾经年幼的新帝,变成大梁新一代掌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