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极有自信,抱着一雪前耻的决心,手下生风。刹那间无法用言语形容的乐声魔音灌耳般炸开。
祝寒痛苦地闭上眼。
南宫政仁不会像祝寒那样给他留面子,直接抬手捂住耳朵。
谁喜欢苍蝇在耳边飞?
不知过了多久,最后一个音节落下,祝寒在心里长舒一口气,心道原来今天最难熬的环节不在白天的习武场而在这里。
在酒劲的加成下,祝祈琰却觉得自己的琴声动听无比,一下来了兴致。
他又将手放上琴弦,耳边却先传来南宫政仁鼓掌的声音。
南宫政仁起身,一手端着一壶酒,将其中一壶递给祝祈琰:“干杯,敬你的琴声。”
祝祈琰:“你这琴都不敢摸的人没资格敬我。”
南宫政仁:“喝完这一壶我就来弹。”
这一招很管用,祝祈琰接过酒壶,瓷壶对撞出清脆声响,满满的酒液洒出少许。
喉咙咕噜咕噜地吞咽,南宫政仁余光看着祝祈琰眼睛的开合越来越小,心中松了口气,悄然放慢速度。
祝祈琰将空酒壶扔在地上的一刻,南宫政仁壶中还剩一大半。
“南宫,你行不……”
哐。
话未说完,他先一头砸在琴上。
头枕着一条手臂,乌黑的高马尾散落肩头,丝丝缕缕蜿蜒地垂落在琴上,嘴里还模糊不清发出甜蜜的梦呓呢喃。
祝寒心中是前所未有的如释重负。
南宫政仁将祝祈琰扛回屋扔到床上,再漠然扫了一眼藤椅上睡死的林璇玉。
一个苍蝇,一个蜈蚣口粮。
碍事。
他并未坐回祝寒身边,而是在琴桌前坐下。
祝寒原已经有些困倦而微阖的眼皮缓缓抬起,倦意被一丝兴趣取代。
她知道南宫政仁上午确实是在搪塞,只不过,原以为他是真的不想弹,时间也快逼近下课,顺势随了他的意罢了。
她单手撑头看着南宫政仁:“上午我真被你骗过了?”
南宫政仁惭愧道:“姐姐让我弹琴,岂有不弹的道理。只是太久没摸过乐器,生疏了,怕同窗们听了笑话我,只敢在姐姐面前献丑了。”
他坐在那里,黑衣垂地,仿佛本身就是夜色渗出的一部分。
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一片梧桐叶在两人眼前落下。
他低下头。
夜风奏响树叶的律动,指尖刚触碰上琴弦,如冰冻的寒潭发出一声碎响。慢捻之间,琴音如冰雪消融的泉水,先是微弱、缓慢,渐渐明朗起来,时而湍急,撞上礁石,时而舒缓,汩汩流淌。复又轻轻落下,云雨静静滴落水面,脱落的冰雕坠入寒潭深涧。
琴声缱绻,蕴藏其中的情感克制又汹涌。
这样的琴声,弹奏出它的人却是姿势都不算十分标准,指尖起落间更不谈不上什么精妙。偏是这般随性的拨弄,七弦竟自生了灵韵般,随着那隐没其中的情感,奏出一汪清泉。
有这天分,怎可能真是怕在人前露怯。
祝寒低着头,浓浓的睫毛垂下,眼神飘忽向一边,双手抱着酒壶小口啜饮着。
她也怀疑过他是否别有用心,亦或是太善于精心编排演绎,但似乎并非如此。
真是奇怪。祝寒望着酒面上晃动的月光想,这份情意,远比她想象中还要厚重深沉。
这并不是好事。
情感的累积,在一段关系中只是沉没成本。
她更习惯用双方都更喜欢的方式来维系一段关系。
牵手、抚摸、拥抱、情到浓时分辨不出是否发自真心的甜言蜜语……
在以往的经验中,效果也很显著。
她只是需要一个炉鼎,一只听话的宠物,她可以为他营造出爱的表象,这就是最大程度了。
祝寒闭上眼,琴音如同悬桥,她似乎能隔着虚渊触碰到南宫政仁的魂魄。溪雪下暗藏的嶙峋礁石被冰泉冲刷侵蚀,漆黑滑腻。
可是阿政,琴声中的不安是从何而来?
她没做过什么对不起他的事吧?
还是说……恰恰相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