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君道、臣道诸篇论述的是法家法、术、势三驾马车,并且门下两个弟子李斯与韩非皆是法家思想集大成者。如今的李斯还不是经过无数政治风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秦国相邦,但他是荀子门下弟子中的佼佼者,年轻时又在家乡郡中做过小吏,并不缺乏学识与基本经验。
所以仅仅瞥了眼点燃的线香就判断出每柱香应该能燃两刻钟,三炷香合计六刻钟。
要求是抽十道题,那么每道题的作答时间就是半刻钟有余。因为对于抽到的题目只能现场默记而不能带回座位,所以这个时间只能说恰好够用。而这院中如今聚集着上百号人,想要脱颖而出,就必须有能把别人比下去的长处。
因为李斯自告奋勇给众人打样,算是吃了个暗亏,因此对于他,魏缭便把规则讲得更透些:“书文寻典不易,这些书简都是公子从宫室守藏室寻来的。有些已经老朽,抽取时仔细些,莫要损坏了。”以当下的生产力,需要耗费不小的人力物力才能制造出能够书写文字的竹简。
因此哪怕是编绳断裂,次序混乱的散佚竹简,价值也是不菲,魏缭这么说仿佛只是寻常提醒。
然而李斯却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作为考题的竹简来源是秦国守藏室,而秦国又尊奉法家学说为治国指导思想,其守藏室中哪一家学说的文典存储量会最大,用脚指头都能想得到。但这个层级的答案太容易获得,不可能是魏缭真正想要提醒他的。而且因为秦国以法家思想治国,咸阳城中的六国士子也是法家居多。李斯虽自忖在同辈中仅稍逊师弟韩非一筹,但在圈定内容、限制时间的情况下想要力压众人,拔得头筹也绝非易事。对了,方才那几句话完全可以从反方向来理解啊。在其他学派文典难寻的情况下仍旧提供了足足八家的学说,甚至连农家这个存在感相当稀薄的学派都有,说明这位招揽门客的成蟜公子所渴求的门客其实是诸学并通的多面手。
而魏缭刚才宣布考试规则时各家学说的顺序又是法家最先,儒家其次,名家垫底,看来也并不是随口说出,而是代表着那位成蟜公子对各家学说的重视程度……
这一切思绪看起来繁复,可对于李斯这样的人尖子而言不过是瞬间。魏缭还没发声催促,就见李斯冲他感激一笑,大步流星地去了写着儒的竹简箱前,但只摸出四根竹简,而随后选择了法家的竹简箱,摸出的竹简数量却是六根。
魏缭亦笑。此人不仅是野心家,还是个聪明的野心家,那将来无论是日常相处还是事务合作,都要省心多了。
两个聪明人不动声色地完成了一轮交锋,却把场上一众关注着李斯动作的人闪得不轻,尤其是那些曾与李斯打过交道的。在嬴成蟜开府宣布招揽门客之前,整个秦国权势最大、招揽门客最积极之人是新任相邦吕不韦。
李斯自负才学,渴望出人头地,因此顺理成章地投到了吕不韦门下,也三五不时地与人宴饮交游,但言论皆是法家学说,似乎已将荀子弟子的名头完全挑诸脑后。
怎么今日却要答儒家的题了?
但疑惑归疑惑,众人对李斯的才学还是认可的。而且相邦的家宰也最看好李斯,如果李斯不来参加今日的考试,至多一年,李斯也会被家宰推荐给相邦,进而出仕。今天来参加考试的人不说有多聪明,但审时度势的能力绝对在水平线以上。甭管能不能理解,反正跟着聪明人走肯定能省时省劲,因此都不用眼神交流便自发地模仿起李斯的行为。
到最后即便是那种专修农、阴阳、名家等小学派的士子,也随大流去摸了一两根儒家竹简作答。
把观望的赢政乐得眉开眼笑,遥指着已经回到座位上作答的李斯说道:“那个长髯美须的,真是个妙人。”
在嬴政看来,带头的李斯这一次题目答得如何都已经成次要的,单这份体察上意,再顺势导引其他人的本事就值得一用。他是知晓内情之人,因此没费多少功夫就看出了弟弟是想借着这场考试,把以儒补法的实践摆到台面上。
然而自孝公启用商鞅进行变法图强始,法家思想已经在秦国扎根百年,可谓是根深蒂固。
别说来个彻底大改造,就是让法家这辆载着秦国狂奔的车速度慢下来,都有可能发生侧倾,把整个秦国给摔个七荤八素。李斯的聪明之处正在于此,儒家为先但数量少,法家居后却数量多。先后次序为表,数量多寡为里,完美契合了赢成蟜根据历史抄来的儒表法里,王霸交杂的作业。
嬴成蟜的表现与赢政恰好相反,就像是眼前根本没赢政这个人,十分淡然地往将要燃尽的泥炉中投入了一块新炭,又给陶壶中续上了新水,最后将陶壶放在了泥炉上,任热力传递。
他好不容易才弄来的山泉水啊!就因为他哥刚才盯着水蒸气想事,直接就给他烧干了一壶。
而且哥你这个态度转换速度是不是过于快了?你刚刚还叫人家大胡子,现在就变成美髯长须了?
成大事者需要有静气,有定力,这肉都已经到锅里了,还能不到你碗里?嬴政对弟弟的表现很不满意。
你可是我最最亲近的弟弟啊,我都这么开心了,你怎么能不陪着我一起开心呢!
面对亲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