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城养成了一身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炽烈气焰。而等他回到了咸阳,吕不韦有意避让他,高坐王位上的赢政不打无准备之仗,选择冷眼旁观,就让他一身的火烧得更旺了。时至如今暗中派人截杀嬴成蟜的事嫪毐都干得出来,当面讥讽几句完全是捎带手的事。
嫪毐眼睛扫过嬴成蟜背后挂着的地图,身侧摆在兵器架上的弓刀甲胄,以及面前巨大的沙盘和插在各沙堆上他看不明白,但莫名觉得很厉害的红蓝二色小旗,眼中闪过赞赏惊叹,但更快地变成化不开的阴霾与忌惮。那位秦王有这么一位才能卓越,忠心耿耿的弟弟,真是一件相当麻烦的事呢。
在将要步出帐外之时,嫪毐出言道:“在下久闻长安君治军有方,有志于效仿先辈公子疾从戎报国,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但战场并非儿戏,还望长安君慎重行事。”
嬴成蟜闻言眉毛微挑,这是怎么个意思,是单纯诅咒他在战场上嘎哺一下死了?还是暗示佐弋军中仍布有暗子,已经为他准备好了冷箭,只是在等待合适的机会把他送走?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性是完全出于好心心的告诫,只是因为嫪毐拙於言辞显得不大中听,但这种可能性是绝对不可能的。哪怕确实是,政敌的话也必须用最大的恶意去考虑衡量。和嬴成蟜想法一致的人不在少数,因此还不等赢成蟜回怼,嬴全就冷笑道:“长信侯此言太过武断偏执了。
“君攻韩前从未学习兵法战阵之术犹能建功封侯,长安君聪慧之名人所共知。少时即从国尉学习兵法,前不久归国途中还以寡敌众,尽戮来犯马匪,想来建功开疆于长安君而言,如同反掌观纹一般简单。”嬴成蟜情不自禁瞪大了眼睛,甚至有些想用手掏掏自己的耳朵。这话真的是嬴全这个事不关己不开口,行事细谨不张扬的人说的吗?攻击力过于强了。
就差指着嫪毐的鼻子骂你丫就是抱上了王太后的粗大腿,所以能轻轻松松捞到功劳封侯。
不过想到公族这几十年被打压提防,连平等竞争机会都无法获得的境况,对嫪毐这种幸进之臣抱有极大恶意也属于情理之中的事。李信倒是没说话,但没说话的他给嫪毐造成的伤害值比赢全还要高得多。因为李信完全是在用看垃圾的眼神看着嫪毐,仿佛和嫪毐说一句话都是脏了嘴。
嫪毐对自己是出卖身体才获得了今时今日权势地位这一事实有着清晰的认知。
哪怕他不断用秦国的王太后都对他言听计从,甚至为他生下了两个儿子,自己堪比秦王假父的话语填充缝合自己,可破碎了就是破碎了,再度缝起来也是瘪瘪的。
所以嫪毐最恨的就是似嬴成蟜和李信这种出生即在罗马的人。假使他的胎也投得好,生来锦衣玉食,及长名师环绕,又何必为了出人头地以身侍人,在社会意义上失去了身为男人最重要的东西,为大众所鄙。明明他已经如此努力,凭军功爵封彻侯了,可这些贵胄子弟还是用看垃圾的眼神看他!
而且有些人落魄到连饭都快吃不起了,却仍高唱着"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的歌,对他开出的超高门客待遇不屑一顾。只是这份清高自傲在面对世代贵族时又变极度顺服,好似在他们府上当条狗都比当人强。
这怎能让他不恼不羞,不气不忿?
嫪毐原以为李信的表现就是极致了,万万没想到还能找到高手。站在李信下首,与嬴成蟜年龄相仿的少年从始至终就没拿正眼看过他,好似他根本没来过。
至于站在赢成蟜身边那个抱着剑的壮汉倒是看他了,但那冷硬如冰的脸上写满了该从何处下刀将他肢解的森寒漠然。嫪毐已经许久没有收获到如此多,且形态各异的蔑视了。虽然在实际生活中他不时便能感觉到,可那些人都小心翼翼藏着,生怕被他发觉。
于是嫪毐也就不在乎了。因为他已经是人上人了,没必要再为狗置气,权当是养了些会说人话的玩意。
什么时候心情好时丢下一块碎骨头,就能看到他们摇尾讨好,然后近乎疯狂地撕咬脾性相似的同伴,试图独占碎骨头的精彩表演。“哈哈哈哈一一"嫪毐笑了起来。
嬴成蟜却只想捂住耳朵。他不懂声乐,因此也不知嫪毐是调动了身体中哪部分进行发声。
只觉嫪毐必然极具声乐天赋,否则也做不到以人身发出宛如夜枭的凄厉声音。明明是笑声,听起来却让人感觉疹得慌,鸡皮疙瘩疯狂往外冒。好不容易等到笑声终止,传出的又是生锈金属摩擦砂纸的粗粝声音,而且还是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的。
“那我就预祝长安君如愿以偿,旗开得胜了。”这回的话的的确确是好话了,可配上这个音就让人却让人愈发觉得是诅咒。李信终于被激怒,嗤了一声道:“不劳长信侯劳心费力,长安君领兵治军世间独绝,翌日攻韩破赵必不在话下。”
相较于嫪毐这个读书少的,李信阴阳怪气起来水平就高多了。现如今山东六国中韩国兵势最弱,失去上党郡后已经快要沦为秦国附庸,只需轻轻捏一下,让叫几声就叫几声。
而赵国兵势最强,即便在长平之战中损失了足足一代青壮年,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前不久还按着想趁机占便宜的燕国猛锤。李信话中所谓攻韩破赵,内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