竞是因为邬清回本人清醒时的神智。
他悔了。
邬清回与仇清月朝夕相处的情谊是真，在她被进门派后一直的照顾陪伴是真，病榻前对她的关怀与忧虑或许也做不了假。只是偏偏，内心的忌恨与不甘也是真。
他也许看见师妹第一次唤醒体内灵力、尝试着习得入门法诀时是出乎内心的喜悦欣慰，可这情感是从何时开始变质的呢？是从第一次听闻师妹飞速增进的修为开始，还是从她初次在比试上的崭露头角开始的？
亦或者，那所谓的技忌之情其实只是邬清回对仇清月诸多感情中最为不值一提的情绪，却偏偏被附身妖灵察觉放大，最终才被恨意控制，走上了这条不归路？
洛云晚也不知道。
她在先前设想过很多种结局：是仇清月或者花榭的仇家故意施咒；是潜在大比中的妖修潜心心谋划；亦或是邬清回被妖修蒙骗，阴差阳错害了师妹…只是她没有想到会是这般。
是他的真情，也是被放大的恨意。
眼下她沉默地凝视着凄凄夜色里的景象，心神已放空不住思索，却见跪倒在枯叶堆中的邬清回忽地抬起头来，哑着声音又叫了一声“洛道友”。洛云晚应了一声，抬腿走近，右手下意识按紧泛着寒光的本命剑。那邬清回“嗬嗬……“笑着，又用尖爪捂着胸口咳出一口污血，抬头看向她，两眼的血红已然淡去，只是如蒙雾般蒙着一层浑浊的水光。“洛道友，其实我先前关注过你。“他垂头苦笑一声，乌黑的长发覆盖住肩头被她捅过的地方，“你在剑道上很有天赋，咳咳……某、某些方面与清月有些像。只是在下从未想过会与你相逢……也没想到是这般场景……嗬……邬清回颤抖着胸口急切咳喘一声，断断续续道：“抱、兼歉……也容许在下为花道友说一句抱歉。那日的兵戎相见……并非在下本意……咳咳！”他又捂着唇瓣咳血，没再出声。
洛云晚也默了。她此前的确也听闻过邬清回的名姓，不过是略有耳闻，知晓他是无忧门的带队大师兄，听说他为人厚道、在一众弟子中人缘很好。她也不曾料想，与他的初次见面会是全然对立的形式，会是对上他狠厉又阴毒的目光。邬清回抬起头，撕裂的面孔中挤出一丝僵硬的笑容，喘息道：“劳烦你告知清月一声，我…”
话音未落，一道暗紫的屏障自其身后笼罩住他，邬清回前倾身子猛吐一口污血！
他身后的高木丛中飞来一个素衣身影，她口掐法诀，神情严肃，正是那日仇清月与花榭对决时的负责长老一一春华。春华长老飘然落地，望向洛云晚肩头浸染的血色后，脸上露出一份歉意道："抱歉，我来迟了。”
…怎么今日一个二个都与她说抱歉。
洛云晚摇头，眼神却看向被屏障压制住的壮硕男修，他的眼睛鼓了鼓，羽翼颤抖着，似是极其痛苦。
方才的话还没说完呢。
她开口略有些急促道：“长老，能否”
“噗”一一！
洛云晚未说完的话停滞在了唇齿间。
屏障里似人似妖的男子忽地从口中喷出一大股污浊的血水！那血水飞溅在暗紫屏障上，又如雨点般淅淅沥沥滑落。
再看去，他已闭眼，颓然倒下，唯独胸腔汩汩颤动。……不出几息，一切都平静下来。
春华怔着眼瞳，张嘴也呆了呆：“我并未施法”那道壮硕高大的身影瘫倒在球形屏障里，末了，从他撕裂开的胸腔中竞冒出一缕黑烟。那黑烟逐渐浓郁凝聚，形成一个飞展着双翼的人形鹰妖。鹰妖面色曾恶怒骂一声：“狗屎懦夫！想去死别拉上老子！”春华长老眼神一凝，施法又将那屏障缩小，透过邬清回的身躯禁锢住试图逃窜的黑烟，连声吩咐道：“玉棠逍白！助我一力！”“是！”"二人即刻应声。
陈玉棠指尖轻点，浅色荧芒迸发而出，又融入暗紫的球形屏障上；谢逍白挥剑一扫，剑气卷起纵横的冷风，将那挣扎的妖灵制住。那鹰妖妖灵冒出的黑烟侵蚀着屏障，几股力量相抵，又因邬清回的自毁而受了伤，不出多时，便被春华长老禁锢于严密法器中。它被收容时还怒声威胁道：“你们等着受死吧！玄月夫人不会放过你们的一一”“好啊，我等着。“谢逍白掏了掏耳朵，从容笑道，“临仙剑宗柳随，随时奉陪。"<1
………“陈玉棠白了他一眼。
“咚！”一声，随着妖灵的收容，暗紫屏障无声消散，从屏障中滑落的青衫身影重重倒在地上，伴着冷风，又砸起身下的枯叶丛杂乱地翻飞。叶片飘起又落下，纷纷洒洒覆盖在他的身上。像是深夜寂林中一场没有生机的雨。
洛云晚走近又蹲下。那被两股灵魂争夺的身躯已然僵化，乌黑的血水浸没了整件破碎的青衫，他手臂怪异的尖爪和羽翼不知何时变得枯瘦干瘪，黝黑的面容上粗眉皱起，不知是因痛意还是因未尽的心绪。她在一旁的泥地里翻翻找找，重新捡起那破碎成两瓣的白玉佩。它如今显得脏污而残缺，其上雕刻着她认不出的花的纹路，在未染淤泥的地方又泛着剔逐的润泽。
洛云晚把那玉佩粗略地拼好，又拂开那青衫身躯胸口的枯叶，把它轻轻搭在心口上面。
那阴风吹拂起发丝与枯叶抚过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