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阙之中,华盖殿上,这大明帝国的核心所在,寥寥数语便已然是杀机勃然。
李祺话语轻柔,却字字带着锋锐之利,似要剖开李至刚的心肺肝胆!
皇帝尤嫌不够,还要诸九卿皆出剑斩妖,以壮声势。
以明天下人心,此乃君臣一心,众志成城,大势堂皇也!
解缙慨然道:“景和公所言极是,臣亦认为此事之恶,罄竹难书,是以臣于翰林院一经发现,便立刻上奏陛下,臣定与这等悖逆之事,不共戴天也!”
他话音刚落,左通政使赵居任立刻接话,“臣亦如此,是以翰林院方一将奏章递送通政司,臣便立刻奉奏章入宫,禀明陛下。”
元史之事的逻辑和道理,李祺都已经盘清楚了,解缙和赵居任没有废话,直接果断的站队即可。在这二人后,其他人亦不曾发表其他意见,重复一番前人之语,站队即可。
即便是有人觉得太过于矫枉过正,可在大势之下,在众人众口一词之下,不完全同意就是完全不同意!李至刚从一道道声音中终于回过神来,他仔细的盘算了一下,这件事和他是真的脱不了干系,如果所有编修人员都要抄三族的话,他恰好在三族之中。
在死亡的危机逼迫下,他的脑海竞然前所未有的清醒,一定能够寻找到破局之道。
有了!
他眼前流露出兴奋之色,他找到了那个致命的破绽,他简直压抑不住自己的兴奋,径直砰砰的叩首道:“陛下,臣对李祺有一问。”
“准。”
李至刚转身面向李祺,脸上带着几分潮红之色,殿中其余人皆有些好奇李至刚这是想到了什么,竟能如此,而后便听到了李至刚口中迸出的惊天之语,“驸马方才称宋濂、王祎等暗怀奸刻,可天下皆知,元史监修乃是你的父亲李善长!
若宋濂、王祎暗怀奸刻,罪不可赦,那尔父呢?亦是罪不可赦也!”
他话音落下便紧紧的盯着李祺,眼中甚至带上了几丝兴奋,他想要看到李祺剧变的神色,在这场朝辩中,终究是他赢了。
可他失望了,李祺不仅没有丝毫的急切,反而眼底有一丝笑意。
笑意?
他以为是自己眼花了,这等危急之时,李祺怎么可能笑得出来,他定睛看去,李祺的嘴角有一丝明显的讥讽。
方才还潮红兴奋的脸颊,瞬间又浮上了一层煞白,不妙的感觉充斥心头,一定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被他忽略了,可他回想了一次又一次,依旧找不到。
在场众人之中,除了解缙、陈英、朱棣三人外,其余人皆被李至刚震惊了,好似第一天认识他一般,没想到这等绝境,他竞然还能翻盘,一句话竟然将李祺逼入了墙角。
而后众人迅速将目光投到李祺身上,却见李祺一丝慌张都不曾有,依旧是气定神闲。
朱棣沉声道:“李祺,方才李至刚所言,你可听到了,朕一向秉公,你有何等辩解之言,速速道出。”“回禀陛下,宋濂、王祎,不过是文学之士、汲汲于经传之中,是以为总裁官。
臣父则不然,修元史时,乃洪武元年,臣父被先帝钦封大明开国第一功臣,位比萧何,乃是整个大明的丞相,当时大明矢志北伐,恢复汉家山河,臣父位居南京,征集粮草、运输后勤,统摄政务。”李祺话说到这里,众人便已然有些明白他的思路,而这种解释的关键在于皇帝信不信,愿不愿意揭过去。
再一想到李祺和皇帝的关系,他们瞬间更沉默了。
“先帝巡幸汴梁,臣父留守应天。
当其时,率礼官制定郊社宗庙之礼,先帝赏赐臣父,一切事情都可以不经请示灵活处理,臣父其后确定六部官制、官民丧服、朝贺东宫礼议、天下山川神灵封号、封立诸王、爵赏功臣,事无巨细,先帝都委托臣父,当时臣父可不仅仅奉命监修《元史》,同时还负责编写《太祖训录》和《大明集礼》二书。据臣所知,臣父曾言:元史不过小事,于军国无用,宋濂、王祎虽无文武之才,但毕竟是天下鸿儒,若连个元史也修不成,那可真是百无一用了。
是以,臣父虽是奉命监修,可实在不曾多看两眼,这大逆之事,却与臣父扯不上什么关系。”李至刚眼见李祺竞能如何诡辩,已然是涨红了眼,甚至不顾忌君前失仪,厉声指责道:“李祺,你不要在这里说些推脱之言,你父亲是元史编修,如论如何都脱不了干系!
你以为皇帝陛下会相信你的诡辩吗?”
李祺闻言沉默了一瞬,转而像是看傻子一样的望向了李至刚,若是皇帝不相信,他怎么会这么说。皇帝几乎在所有事上都是裁判,且是权力极大的裁判,所以辩论的关键就在于说服皇帝,可元史之事,本就是皇帝和李祺一起操盘下场踢球,李至刚拿什么来赢?
“李尚书难道以为元史大逆之案,最让天下人失望的,是失职之事吗?”
李祺讥讽道:“那你就大错特错了,这件事真正的痛点是,有一大批对怀念前朝,甚至不惜抹黑我朝正统来怀念前朝,纠察的是这些大逆之人!
清查的是奸刻之辈!
追究的是从心的源头,即,哪怕在这件事上犯了错,但只要能证明他并不是本心如此,那便无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