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瓶坠簪折
归家时不过午后,树荫青翠,日光洒落,奚叶坐在廊下与自己对弈。一局下来无法输也无法赢,奚叶垂眸看着棋局,淡淡一笑。身旁一团混沌五色气体幽幽探出脑袋,空气中浮尘游走,显现出一行字:“你为什么要撒谎。”
她撒谎了吗?没有吧。
奚叶眼睛弯弯,她不过是选择性地说出了事实。她当然会去鹿鸣山,但不是在此刻,尤其神女一心奔赴前往,她也要小心点才是。
何况在去鹿鸣山之前,她要先去渌水潭。
至于为什么没有和微生愿说实话,奚叶拈起白玉棋子轻轻敲在棋盘上,大概是因为,她不希望再见到他病骨支离的模样吧。他总是这样好,倒叫她有些为难了。
奚叶长长久久地坐在廊下,夕阳斜照,璀璨如金,洒落在她的发丝与衣裙上,整个人都笼罩在光晕下,眸色沉静,像陷入了漫长的回忆中。朱漆大门轻响,姜芽困惑地拎着只鸽子进来:“大小姐,有只信鸽落在咱们院中。”
奚叶偏头看过去,只见那只鸽子皮毛沾灰,颓丧呆滞,仿佛千里跋涉而来,眼睛滴溜溜圆,警惕地看着她,脚爪上还绑着一张字条。这样的千里传信,除却夫君外,不作他想。奚叶抬手解开字条,看着手中的信,上面只有寥寥几句话,字迹纷乱,匆匆写就,还沾染着尘灰和血腥气。
“奚叶,北胡节节败退,或许两月内便能归京,我一切都好,万安,勿念。″
夫君的口吻真是亲切,好像她是他最重要的人一样,隔着关山难越,也要借信鸽来报平安。
可惜他不知道,她一点也不担心他,这样的家书真是十分多余。奚叶垂着眼,迈步进了内室,毫不犹豫将信放在灯烛上烧掉。神女已经降临,从今以后,夫君将不再是夫君。谢春庭也很快就会意识到过去的那些感情都是一个错误,他会大力纠正,恨不得将一切都泯灭。
但她忍不住升起一点恶趣味,随手从笔架上拿了支狼毫笔,也学他缱绻的口吻,写就一篇情意绵绵的家书,绑在信鸽脚爪上,看那只信鸽认命地要起飞,奚叶弯了弯嘴角,将瓷盏放到它面前:“不急,歇会再上路。”信鸽身子一颤,圆溜溜的眼睛转了转,见面前的人一脸关心和气,终于放心地低头饮水。
奚叶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夜晚,如水般空明的月光照彻,那只信鸽已经歇息完毕,扑腾着翅膀越过树梢,渐渐凝成一个圆点,在月色清辉下越飞越远。奚叶立在廊下,积水空明,万物宁静,她的脑海中忽地想起前世之事。也是在当时当刻,殿下带兵西征抗击北胡,最后的决战中被敌人砍伤胳膊,昏睡不醒,被一路加急送回上京城。那时的奚叶自然是悉心照料,昼夜寸步不离。
殿内美人灯长燃,奚叶拧干毛巾为谢春庭擦汗,昏迷的男人喃喃呓语:“别走………
她凝视他一刻,握住他滚烫的手:“我不会走。”男人却在此刻呓语出声,反手攥紧她的指尖:“子卿,别……奚叶如坠冰窖,被铜香暖炉笼罩的身子霎时冰冷下来。她僵直着手指,慢慢从谢春庭的手心抽出来。
子卿。
子,卿。
偌大上京城,名门贵女无数,可唯有一个人唤“子卿"。她的嫡妹,奚子卿。
奚叶站起身来,冷冷望着这个与她成婚将近一年的夫君。原来梦中呼唤的一直是这个名字啊。
奚叶冷笑一声,将拧干的毛巾“啪”一声摔在他脸上,随后一脚踢翻架子上的水盆,哗啦声响,室内顿时一片狼藉,众侍女被这变故惊呆了,纷纷跪下来:“请三皇子妃恕罪。”
三皇子妃,奚叶垂眸瞧着尚在昏睡之中脸色酡红的谢春庭,冷冷一笑,扬长而去。
此后她与谢春庭开始了冷战。
皇子与皇子妃不睦,自然引得外界一阵议论。谢春庭病愈之后也曾来找过她,他踢开宫门,阴沉着眉眼,一把捏住端坐镜前的奚叶的下巴:“奚叶,你发什么疯?”彼时的奚叶只是温婉一笑:“殿下这样不累吗?”谢春庭仿佛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奚叶好整以暇地拨开他的手,对着莲花雕纹的圆月黄铜镜卸钗环,慢条斯理道:“我的妹妹奚子卿将要成婚了。”
果不其然,这话引得男人戾气横生。他捏紧拳头,好似下一刻就要爆发。奚叶瞧着他隐忍的神色,欣赏了一会,才慢慢笑起来:“骗你的呀殿下,我家小妹一一"她故意拉长了语调,“如今尚未议亲呢。”不过是骗骗你呀,就如此沉不住气。
奚叶被逗笑了,朝他眨眨眼:“殿下这般紧张作甚?难不成一-"她意有所指。
谢春庭狼狈转头,“你想多了。”
“哦。”奚叶懒懒应一声。
谁在乎他怎么想。
他们不欢而散,奚叶待他再不似从前尽心尽力。不过谢春庭已然如鱼得水,朝堂上势力无数,士族依附,唯他马首是瞻,连太子也要给他几分薄面。又一年夏日炎炎,奚叶特地设了消暑宴,遍邀上京贵女,她的妹妹奚子卿自然也在列。
宴席上冰雕成山,觥筹交错,丝竹悦耳,奚叶轻敲指尖,侍奉的宫人为她斟满一杯雪泡梅花酒。酒香四溢,氤氲在鼻尖,她仰头一口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