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呢,若不是有所求,又何必抛却好好的左都御史正妻不做,青灯古佛在此苦修多年,直到发觉事态不受控才匆匆归家。饶是这样,她的嫡母为平心中不安,还是经常来昭贤寺礼佛。奚叶轻轻咳了一声,柔声道:“小女子想去万佛顶看看,请主持带路。她只说了她自己一人,主持神色不变,越过一旁的三皇子,迈开步子。谢春庭敛下神色,没有说话。
万佛顶是昭贤寺的最高处,途中需经过一间茅斋,穿行而过的时候,奚叶看见茅斋里有一方天井,院子里翠竹数竿石笋几尺,随风摇曳沙沙声响,竹石俱明。
这容纳世人所有贪嗔痴怒百般情绪的佛寺,还真是清净到了极点。抬步上了长长的石阶,便到了万佛顶。
杂物奇怪,山神海灵。忽飘渺以响像,若鬼神之仿佛。①奚叶站在万佛顶,似可俯视大周千里群山,山脉绵延数千尺,隐入云海不见踪影。
八级可围于寸眸,万物可齐于一朝。这世间万事万物,原可盈缩于无形。所谓无形,才最能伤人于不见之地。
主持立于一旁,随她的视线往下看去,感叹道:“老衲在寺中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如皇子妃这般无欲无求之人。”奚叶轻笑一声。
她之无欲无求,只是因为她所求不在人间而意指神明罢了。但这样的话却是不必说出口,故而奚叶只是笑了笑:“多谢主持。”许是觉得好奇,主持开口询问道:“您既对昭贤寺无所求,又为何要来呢?″
且阵仗如此之大,在十五这日摒弃了所有人独自前来。奚叶垂眸看着盈缩成小点来来往往跋涉在煊赫上京城中的百姓,微微一笑。她来,是为了等另一个人来。
参观完毕,天色也不早了,主持顺势邀请奚叶等人住下,还没等谢春庭发话,奚叶已经点了头。
天罗地网还未布好,多住一日才可万全。
见她如此,谢春庭也不再说话,而是自顾自去了斋房休憩。他算是看出来了,这大半日奚叶连个正眼都没分给他,摆明了是在拿他当空气。
他冷哼一声。
她不喜欢他,他就偏偏得杵在她面前,免得宁池意等狐媚子凑过来。大
又是一日。
奚叶从万佛顶下来的时候身子有些乏力,整个昭贤寺都很安静,众人都在昏睡中。
她坐在小几上,抬眸看向空气中四处幽微闪烁的光点,眼睛弯弯。她就这样不知疲倦地凝视着,像是在欣赏什么杰作。暮色渐沉,山寺檐廊下挂着的灯笼渐次亮起来,星星点点的碎雪落下,光影里一片静谧。奚叶仰头看着,乌发垂下,侧颜凝滞。谢春庭被寺院厚重钟声吵醒的时候,从敞开的窗子里瞧见的就是这一幕。住了一晚,奚叶已经换下了洁白如雪的狐裘,眼下一身麻布灰衣,头上只简单挽了个木簪,鸦黑睫羽仿若蝴蝶停驻,静得没有一丝人气。仿佛真的是无欲无求的寺中人。
他的心心一窒,刚想开口,奚叶似有所感,侧头看向他,微微弯唇一笑。她竖起手指:“嘘。”
奚叶转过头去,这次仰视的姿态更显,雪絮绵绵,在檐下灯火筑就的光影里簌簌落下。
“下雪了。“她轻轻说了一句。
谢春庭直起身子,半靠在床榻上。外头寒风瑟瑟,雪花纷纷扬扬,整个世界都被风雪盖住。
下雪了。
这是他与她,第一次心平气和看一场雪落。这一瞬间,谢春庭觉得无论奚叶让他做什么,他都愿意。大
春和景明。
上京的冬天已然过去,河畔旁柳枝抽条出新叶,妍丽的贵女们也换上了春装,韶光正好。
奚叶收到了一封信。
宿泽邀她相见。
在去见巽离王之前,奚叶去看了宿嶷一眼。他依旧被锁链禁锢着,不同于前次,这次他从一开始就很顺从,甚至充满了期待,奚叶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哄得他主动戴上了锁链。这段时日,她无事时便会到地室陪着他。
看昔日高高在上的巽离继承人是如何变成这样卑微乞食,甚至甘之如饴的模样。
就像今日,她人还未走到他面前,高束发的红衣少年已经眼巴巴凑了过来,漂亮的异色瞳孔浸着水光,一副委屈至极的模样。宿嶷抬起下巴不满道:“你已经两天没来看我了。”两天这个时间,就像是他们之间心照不宣的承诺。再迟奚叶也不会超过这个时间来见他,就像当初在鹿鸣山,她说了每隔两日会来就真的会来。
宿嶷一直掐着点等她。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只期待在最后一刻见到她。外界的纷纷扰扰,宿嶷完全无心在意,他的时间早已被她以两日、两日划分,见到她就是好,见不到她便是不好。
奚叶没有说话,而是抬手温柔地抚摸过宿嶷的眼睛,嘴角弯起。这双眼睛,最终她还是没有挖下来。
不过他已经说过了,她死去,他也会死。
有这样情深不渝的言咒,奚叶也就不费那么多心神了。毕竟人家的爹都找上门了,她总不能还巽离王一个残缺的继承人,那多不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