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人为何要执着于当初的念想呢?”关水儿笑了笑,相处了这么久,她自然知道刘宏的念想是什么。不说其他元会,便是当今的大汉,存在这样念想的人也不在少数。
自古圣贤多存“赖其力者生,不赖其力者不生’类劝世之语。
但莫说九天之上的仙神,便是那些妖魔,也不是凡人能抵挡的。
所谓人定胜天,即便是在没有灵气的婆娑小世界,亦是难以达成的壮举,更别说在这举头三尺有神明的三界了。
“水儿说得是。”刘宏点了点头,他自然也意识到了这件事。
或者说,他很早之前便明白了这个道理,否则也不会认为凡人需要依靠香火愿力自救。
只不过如今连香火愿力亦成了虚妄,让他难免有些唏嘘。
“罢了,我也管不了许多,还是先处理眼前之事吧。”
陈留郡北界,黄河沿白马津向东北奔涌,直至濮阳入海。
枯瘦老者,用竹篓背着沙石,佝偻着身子艰难地朝着河岸走去。
竹篓中的沙石约莫重百十斤,老者用尽全身力气,也只能勉强提起双腿。
草鞋贴着沙石拖行,发出沙沙的响声。
除了老者以外,路上每隔三五丈,便能看到背着竹篓的身影,有老有少,一眼望不到头。
走在老者前面的是个年轻人,背篓中的沙石也要满上许多。
兴许是因为年轻人晃了晃背篓,一颗鸡蛋大小的石块从背篓滑落,滚到了老者脚下。
老者被身上的重担压得浑浑噩噩,压根没有察觉到脚下的变故。
眼看他拖着草鞋踏在那石块上,本就不堪重负的身子终于再也支撑不住,脚一崴便要倒下。不远处,两个监工便要提着鞭子冲过来,将老者拖去充当人烛。
忽然,一只白净的手将即将摔倒的老者扶住。
老者抬头看去,是一位身着道袍的年轻人,正一手扶着他,一手帮他提着竹篓。
“老丈,您没事吧?”刘宏将老者背后的竹篓取下,才看向众人前进的方向,轻声问道:“又为何要将这些沙石运往河岸?”
老丈先是一怔,随即脸上浮现一丝恐惧,连忙看向那两个监工。
只是不知为何,方才还凶狠异常的两位监工,此时却像是什么也没看到一般,又老老实实回到了原位。他并非第一次见到此类情形,自然知道这位年轻人不简单。
从对方手中取过竹篓,重新背在背上后,他才扯着干巴的嗓子说道:“仙...仙长,您是外乡人吧?”刘宏点了点头,如实道:“贫道自会稽而来。”
说着,他稍加施法,老者身上的背篓便轻上了许多。
随即又随手取过监工腰间装水的袋子,交给了老者。
老者犹豫了片刻,却也是渴急了,接过袋子便灌了几大口,又缓了片刻,才开口道:“仙长有所不知,约莫四五年前,陈留郡来了位马郡守。”
这马郡守刚上任,便带着数百权贵,将整个陈留郡巡视了一遍。
一开始百姓只当是换了个新老爷,这事虽然稀奇,但与他们也并无太大关系。
“谁知过了一个月. . ”说到这儿,老汉眼中浮现一抹惊惧,又深吸了几口气,才接着说道:“那马郡守,忽然开始征召徭役,要给他修建新郡守府。”
最开始众人并未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新官上任征召些更卒修城铺路再寻常不过。
汉承秦制,保留了大秦的傅籍与徭役体系,男子二十三岁便要服徭役。
后文帝又将服徭役的年岁,从二十三岁缩减至二十岁,到了景帝又将服徭役的年岁,进一步缩减至十七岁。
徭役分更卒、正卒、戍卒,其中更卒便是在本郡服劳役,算是最轻松的活计了。
百姓见这位马郡守只征召更卒,还以为是遇上了个好官。
老者虽然不在征召名单内,但有些手艺,在周遭也算是有些名气,当时恰好为城中贵人修建别院,便一同被征了去。
“谁知.”老者说到这儿顿了顿,试图回忆起当日的绝望。
只是他呆愣了半晌,心底却只剩下一片麻木。
“那马郡守要求我等,半月之内将郡守府修建完毕,否则便要从更卒中抽出一成,去充当人烛。”刘宏是在这世道建过桥的,自然知道半个月修成郡守府,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若是人手差些,单是准备材料便要耗费半年之久,更别说还有那些繁杂的细节。
这马郡守,一开始便不准备让这些更卒全身而退。
想到这儿,刘宏接过不剩几滴的水袋,随手丢在了路边,才转头看向老者:“何谓人烛?”老者吐了口气,心道果真是仙长,连人烛也不清楚:“所谓人烛,便是被那马郡守送去真君像,将一身精气神全部献与真君。”
“没了精气神,人寿也到了尽头,与那油灯膏烛何其相似,可不就是人烛么?”
“原来如此。”刘宏点了点头,他也是见识了太多惨相,心中也染上了一丝麻木。
听到这事时,他第一反应竟不是那马郡守罪大恶极,而是:“一成的人烛应当维系不了多久罢?那马郡守之后又是如何巧立名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