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当初建房的时候尺寸量错了两尺多,而涉及到厢房的梁柱长度,陆家也不可能把墙推了再重新盖整个西厢房,只好又请人在外面砌了新墙,由此就形成了这个在外面根本看不出来的夹墙。
他费力地挪开积满尘垢的柜子,后面果然露出一个仅容孩童钻入的窄小洞口。
成年后的他已无法轻易进入,只得找来方才在院中拾到的一根断椽,小心撬开几块松动的砖石,将洞口扩大。
一股混合着泥土和陈年木料的气味涌出。
陆北顾趴在地上,看到里面是一个低矮的夹层,光线从砖石缝隙透入,在浮尘中形成一道微弱的光柱。夹墙中的空间不大,地上散落着几件他早已遗忘的“宝贝” . . . .一个磨秃了毛的玩具兔子,一艘船板开裂的小小木船,还有一些零碎的物件,早都腐朽了。
他顺着光线,目光逡巡着,忽然落在角落一个不起眼的土黄色陶罐上。
这个罐子,似乎并不是他小时候的玩具!
土黄色陶罐看起来毫不起眼,罐口用油布封着,又以泥浆仔细糊死。
陆北顾心中一动,他竭尽全力地把手臂伸进去,掏出陶罐,只觉得入手沉甸甸的。
在勉强清理出的一小块空地上,他小心地敲碎陶罐。
伴随着泥土碎块落下的,是一个用数层油布紧紧包裹的物件。
他一层层揭开,最里面,是一叠质地坚韧的桑皮纸,虽然边缘已微微泛黄,但墨迹依旧清晰。而纸上的字迹,他一眼认出正是父亲陆稹的手书。
开篇便是触目惊心的字样。
“汴河虹桥塌陷案始末,及裴氏、贾氏涉事之疑”。
陆北顾的心跳骤然加速,他屏住呼吸,借着从破窗漏进的微光,急速翻阅。
纸上并非系统的陈述,更像是一份零散的记录与草稿,夹杂着日期、人名、数字与简短的推断。“裴德谷力主采用“双绞索’之法加固新造虹桥,称此法乃古法新用,然据历代建造笔记,此法用于此等跨度之虹桥,可承重量颇有疑点,其荐用之绞索质地亦远逊于官定标准。”
“与裴家五郎偶遇,闻其醉后失言,提及“裴家此次所获颇丰,贾相公亦得. . . .’,言之未尽者何来?莫非与采买劣质绞索有关?”
“查得裴氏亲戚名下“永丰材行’突然承揽大批绞索之采买,然其出货记录混乱,多有以次充好之嫌。“听闻“永丰材行’与“隆昌号’资金往来密切,“隆昌号’似得贾相公庇佑。”
“赴裴府求见裴德谷,欲陈明利害,恳请其督促更换合格材物,以免酿成大祸。裴德谷避而不见,仅遣仆役传话“此事已决,无须多言’。”
“试制虹桥坍塌,所幸未伤及人员,然朝廷欲究都水监之责。”
“裴德谷、贾昌朝... ...尔等为私利罔顾国事,事后竞欲一手遮天乎?!”
最后几行字迹尤为潦草,墨迹深浓,仿佛绝望的书写者正压抑着巨大的愤怒。
而纸页的最下方,还列着几个模糊的人名,似乎是当年可能知情或经手的小吏、工匠。
陆北顾握着这叠沉甸甸的纸张,指尖冰凉,胸腔内却如同有烈火灼烧。
原来如此!
父亲陆稹早已察觉虹桥案背后的猫腻,甚至可能已经触及了裴氏与贾氏勾结的黑幕. . ...以次充好,中饱私囊,最终酿成惨剧。
他并非单纯因工程失败而郁结,而是在试图揭发这黑幕时,遭遇了无法撼动的势力的打压,甚至可能那场突如其来的“暴病”也并非偶然。
裴德谷如今的弹劾,绝非只因旧怨或对嫂嫂的不满,更是做贼心虚!
是怕他陆北顾一旦鱼跃龙门,手握权柄,会重翻旧案,彻查到底!
他小心翼翼地将手稿重新用油布包好,贴身藏入怀中。
这不仅是扳倒敌人的利器,更是洗刷陆家冤屈的希望。
陆北顾站起身,环视这破败的老宅,目光变得无比坚定。
殿试,他不仅要考,还要考得更好!
唯有掌握更大的权力,才能有朝一日,将这些证据公之于众,将那些道貌岸然的罪人,一一绳之以法!院外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提醒着他时辰已晚。
陆北顾压下翻腾的心绪,回去仔细将洞口重新掩好,转身锁上老宅的大门,将钥匙紧握在掌心,金属的凉意直透心扉。
不远处天清寺的钟声穿透薄暮,悠长而苍凉。
他转身步入渐浓的夜色,步伐坚定。
殿试在即,恩怨未了。
而这条路,他才刚刚走完第一步。